《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23、我的爱给了你•阎青

　　如果说神界有贵族，那么前三甲必定有阎氏的名号。阴王阎氏，与开天辟地的大神齐名；坐拥阴界一方冥土，超然于五界之外。虽然数万年前的阎氏承认了天帝有宗主权，却顶着藩王之名自行其乐。阎氏的力量过强，疆土又过于偏远；天帝只能哀叹“天高皇帝远”，却无法作为。直到天帝雷铎用和亲的方式，将阴界掌控在自己手中。
　　天之大势，分分合合。雷铎将爱女嫁给阎氏而整合了神界；至阎烨这一代又显出大分之势。
　　阎氏代代单传，偏偏到了阎烨一代，却出现两位阴界后继者。
　　青年阎王在读书时猛然折断书卷，笑望弟弟。“阎青，你的出生也是天意？”
　　这一年，阴界小王阎烨二十一岁；弟弟阎青三岁——

　　“小王爷！”红装的宫女将弱龄孩子从衣柜里拖出来，又生气又好笑。“小王爷真是！如果玩捉迷藏，也不必把柜里的东西掀出来再躲进去。”宫女看着满地狼藉，头痛的皱眉。
　　真是个贵人！平时被人侍候惯了，一点也不知道下人的辛苦。
　　宫女把玉做的小娃儿摆一边，开始挽袖、收拾。
　　“玉魑，你穿红衣真难看。”
　　奶声奶气的声音令宫女手上的动作微顿。她拼命压抑回头去暴扁小娃的冲动，无谓地耸肩。“没办法，这是阎王的命令。凡四品以上、在阎宫走动的婢女都必须穿红色宫衣，不然就逐出宫。”
　　“我看你……”奶声奶气的声音不断，象蚊子一样嗡嗡的响。“还是被逐出宫去比较好。”
　　小免崽子！玉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千万别和小孩子较真。她手上收捡衣柜的动作开始加快，一边笑着回答。“不行呢！我出宫的话，谁来照顾小王爷呢？”
　　奶声又砸过来。“可是你穿红衣太丑了，碍眼。”
　　理智被击溃了，玉魑凶狠地回头、暴吠。“有要求去找阎王，这新规矩可是他定下的。”她也不想穿红衣呀……脸太白了、身太扁了，穿上华贵富丽的红色宫装，象被人拍扁了的一迭纸般飘来荡去……
　　自己都不敢照镜子了。玉魑捂面。
　　小孩子穿的鹿皮靴落在玉魑眼前。“玉魑。”奶奶腔照旧惊得玉魑跳起。“你不知道吗？听说上头的人穿这么华贵的红装，是为了成亲用的。”
　　鄙视你，臭小鬼！“我当然知道啊。”玉魑愤愤地低语，把最后一件衣服叠好放进衣柜。“可是新任阎王喜欢看婢女穿红衣，我有什么办法？”
　　这道莫名其妙的命令一传达下来，整个阎宫都象炸开了锅一样。宫女们都在私下里窃窃私语，以为年青的阎王爱好美色。如此一来，攀上枝当凤凰便指可待了……
　　“玉魑也在期待吗？”粉嫩粉嫩的小手巴在雪白的女人脸上，冰意与温意互相侵袭着对方。
　　“期待什么？”玉魑看看小王爷的衣领皱折。忍了忍，终于还是皱眉替他抚平。“小王爷，你也十五岁了。看看阎王大人吧，当年他在你这岁数的时候已经玉树临风、王者威严浑然天成、高贵优雅、端庄得体……再看看你……”还是奶娃娃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却俨然停在五岁大小的模样再也没长大过，就算是神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难道是自己教育失当？玉魑开始自责。“王太后涅磐前把小王爷托付给我，我一直有尽心尽力地照顾啊。小王爷，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好吗？不然，大家都在背后指指点点……”
　　“玉魑也象其他宫女一样期待着飞上枝头做凤凰吗？”
　　玉魑被人打岔，差点咬断自己的舌根。“什、什、什么？小王爷你说什么？”
　　“宫女们都兴高采烈地穿上红衣，扑脂抹粉，不就是为了吸引王兄的注意吗？虽然阎后的位子有天人来补缺，可是并没有人断言王兄不可纳妾。玉魑，你也想做小妾？”
　　玉魑瞠大眼。
　　五岁大小的娃娃粉雕玉琢，浓眉一皱却显出几分稚龄奶气。
　　她是见鬼了，才会对五岁皮相的娃儿有勾食指的欲望。“我是照顾小王爷的婢女，怎么扯到阎王小妾身上了？”
　　粉粉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沾走一点胭脂。阎青挑眉，童音呀呀地说：“看，你扑胭脂了。”
　　玉魑好想哭，她充满怨念的目光定格在阎青脸上。“小王爷，第一次见我穿红衣，结果被吓得大清早尿床的人是谁？”
　　是你！玉魑的目光充满了无声的指控。
　　“骂我不自量力，青白着一张丑脸还敢穿红衣的人是谁？”
　　还是你！指空目光里多了几分戾气。
　　阎青倒是呆了，他语气喃喃地问：“这就是你扑胭脂的原因？”
　　“废话！”玉魑的脾气素来不好，阎青虽然贵为主子却常常被她责骂。她愤愤地咬牙。“要不是把你吓坏了，我才不想扑脂抹粉……”
　　“结果更难看了。”阎青笑如温意流水，星眸灿灿。
　　玉魑却只有掐死他的冲动。“你就不能说句好话么？好歹我也是照顾你十几年的宫女了，一句好话都没有。”不过……玉魑微微沉吟，再缓缓对上阎青的大眼睛。“小王爷，今天也被阎王训斥了吗？”
　　阎青的笑脸僵硬。
　　玉魑叹了一口气。她讨厌插手这两兄弟的家务事，偏偏阎青是王太后亲手托付的宝贝。玉魑象搂着自己孩子一样把阎青摁在自己的怀里。“都过了这么多年，结果你还是老样子。”一难受就往衣柜里钻。“小王爷，你已经十五岁了。十五啊！以后起码还有漫长的二千多年时间，你怎么熬得下去？”
　　“不是有你陪着我熬吗？”奶声奶气闷闷地，带了一点哽咽的苦味。
　　“我的命限没有那么长啦……”玉魑叹气。“再过一段时间，轮回大门就会召唤我了。等我走了，小王爷你怎么办？还是快点和哥哥和好吧？两个人齐心协力管好阴界，小王爷也不必再老是扮成孩子了。”这也算是完成了王太后的心愿。前任阴后最后的心愿无非就是两个孩子同心协力，各展长才、共同管理好阴界。
　　小王爷是个孝顺的孩子。偶尔的言谈中也露出渴望一展拳脚的大志。玉魑相信自己教导出来的孩子，一定是个阴界好王爷。只是——
　　“……”阎青闷在她的胸里说了一句话。
　　“什么？”玉魑没有听清。
　　“……他并不需要我……他嫌我碍事……”这一次念得比较大声。
　　玉魑哑然，只能无奈地轻拍阎青瘦小的后背。
　　“玉魑，我是多余的吗？”努力学习、努力跟上王兄的脚步，都是徒劳吗？他只是想被承认……
　　“小王爷在说什么傻话啊？”玉魑一边笑语，一边搂着阎青，背靠衣柜坐在冰凉的地上。心口也是凉嗖嗖的一片。“既然王太后能生下小王爷，那小王爷的存在必定有道理。”
　　“可是阎氏代代单传，到了我这一代却突然变异。大家看我的眼睛都怪怪的，我是怪物吗？”
　　变异。
　　怪物……
　　玉魑无语问苍天，万分疲惫。果然，她保护得还是不够好啊。前任阴后一直担心的事情，仿佛象是恶咒一般无法驱散。
　　——烨儿自小便被教育成阴界唯一的继承者，却突然得了个同胞弟弟。恐怕……
　　提及阎青，阴后素来淡雅的妆容上出现一丝揪心之痛。她每每念及阎青，都只会说半句；剩下的半句便咽回肚里。玉魑曾是服侍阴后的侍女，日久意相通，自然明白阴后含在嘴里吐不出来的隐忧。
　　同胞相残么？
　　阎烨阴冷的视线象利刃一般划过玉魑的心口。之前有过一个大胆的想法模模糊糊地浮出心海，阎青哽咽的碎语加剧了这个想法的成形。
　　“小王爷，你有没有想过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阎青抬起头，浓密微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什么？”
　　“虽然是阴王阎氏之后，小王爷也算是天帝陛下的外孙。既然阴界阻碍了小王爷的成长，不如去天界吧？”
　　“我去天界做什么？”阎青不满地咕哝。“父王与王兄竭力拉开与天界的牵连，我还要违逆他们的意思跑去天界？”阎烨肯定会用冷言冷语把他给冻死。
　　“可是阴界在阎王的掌控之下，小王爷毫无施展拳脚的余地。日子久了，阎王对小王爷上心的程度会越来越高……”即使是玉魑，也不敢明说阎烨会监视小王爷的一举一动。联系想到监视，玉魑忽然瞪大眼。“小王爷你一直不肯长大，难道是……”
　　阎青忽然恼怒地推开玉魑，快跑几步离远点。“你胡说八道个什么东西，小心王兄拔了你的舌头！”
　　“哎！小王爷！”
　　阎青粉粉的小手抠在门上，目光璀璨地回望她。“玉魑，你说我去天界做什么？”
　　“天界正在选拔武神将，”玉魑笑眯眯地站起来，拍掉衣上莫须有的灰尘。“小王爷虽小，神力却非比寻常。与其在阴界做一只无所事事的笼中鸟，不如找个法子展翅高翔。”
　　说不定，换个途径证明自己，就能让阎王了解到自己有个多么出色的弟弟。
　　阎青嗯哼着，粉唇勾笑。
　　玉魑又有一点食指大动的感情。她笑眯眯地说：“我教出来的小王爷，是独一无二的小王爷。既然是大鸟，就该在广阔的天空下飞翔，别装出一副受了委屈、郁郁不得志的傻样！要是随随便便就泄气的话，小心我打你啊。”说着，她作势抡了抡拳头。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玉魑一向把小王爷当成儿子一样心肝宝贝地疼爱。
　　五岁模样的粉娃娃象发光体一般，倚着门静静驻足。“有劳你了，玉魑。”说着，他转身飞奔出去。玉魑淡笑目送，暗暗吁了一口气。
　　阎青突然跑回来，狡黠地笑。“对了，玉魑。”他撒娇的时候，话里的奶甜味慢慢加浓。“你的胸部好平！”
　　玉魑的老脸炸成猪肝色。
　　“所以，你绝对做不了枝头凤凰。是男人的话，都喜欢大胸女。”阎青同情地瞥一眼玉魑的胸部。“可惜哎，王兄也……”
　　“居然侮辱淑女！”王魑提了裙摆冲上去。
　　阎青带着铃铛一样的脆笑声跑开。
　　“傻瓜，给我站住！”
　　西殿里一片喧哗声，偶尔有宫女高声讨饶。“别闹了、别闹了……玉魑你发什么疯，居然和小王爷一起闹！”
　　数百年后，武神将阎青一举击溃魔族进攻，威慑六界。
　　而玉魑，等不及阎青赶回来送行，便顺应轮回大门的召唤而去。
　　西殿里人去楼空，昏暗无光。
　　阎青穿着武神将的银鳞盔甲站在殿中央，举目四望。良久，他讪然一笑。
　　这一片地方，根本没有值得留念的东西存在。
　　——要是随随便便就泄气的话，小心我打你啊。笑音殿内徘徊，可是伊人却已消失。
　　怎么办哪……阎青在心里感叹。我在泄气，玉魑，你不来打我吗？
　　阎青痞笑着回身，看见门口一抹白影飘过。他微愣，阎宫多红衣婢女。哪个大胆的女人居然穿白袍晃来晃去？阎青长枪追出去。
　　“喂！前面那个女人！”在天界以风流闻名、在阴界以放荡闻名的阎青拦住女人去路。女人柳眉、丹凤眼，一身白衣衬得脸色也苍白不堪。“你敢不回答？知道我是谁……”
　　女人冷眸横扫千军。阎青呆住，见她反手——
　　“啪”的一声，阎青的脸跟着狠劲一起偏侧。
　　……小心我打你啊……
　　“竟敢打本小王……”阎青慢慢侧回脸。又是一巴掌飞过来。阎青被左右开弓扇到眼冒金星。靠！这女人下手真狠，打到他连眼泪都飙了出来。
　　莲华一旋身，冷漠地飘走。“傻瓜！”
　　……傻瓜……
　　阎青捂着半边脸，也捂住满手的湿意。他呆然地看着莲华远去，很久之后才吐出藏在心底的名字——
　　“玉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