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22、兵逃两路（上）

　　赤灯面不改色。他笑嘻嘻地问：“好久不见，阎烨。最近过得怎么样？”
　　除了赤灯吊儿啷当以外，其他人带着几分严肃和古怪的神情，认真考虑“最近过得怎么样”这个问题。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月莲僵着脖子不敢回头，小心地藏起古怪的表情。她直直地瞪着阎烨，阎烨则盯着赤灯身后偶尔飘出的长发。两个人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阎烨没料到“坑蒙拐骗现行犯”这么厚颜——问候？不是兵刃相见？阎烨的墨瞳中渗出一丝丝疑惑。“把莲华留下。”阎烨笑。“她身体虚弱，需要留在阎宫静养。你来看她，我不反对。但是不能带她离开！”
　　赤灯忍着一腔怒火笑眯眯地点头、又笑眯眯地摇头。“不行呢。阴界空气不好，不适合病人养伤。所以我才打算把莲华带去阳界，多晒晒太阳总是好的。”赤灯把手背在身后，不停地打手势。大概重复了四、五遍，王威低头轻咳一声。
　　东南殿前的空地上突然陷入一种死寂中。
　　赤灯眯起眼睛，细心审视着阎烨——波澜不惊？不对。阎烨的眼睛在发亮，象是寻觅许久才找到猎物的鹰鹫。赤灯注意到他五指微抽，极象巫女催动长刀的动作。
　　“赤灯啊，”阎烨呼唤老友名字的时候多带了一声叹息。“你让开，让我看看你用障眼法遮住了谁？”
　　糟！赤灯的脸色微变。他负在身后的手势开始变化，索性用食指在空中描字：“我打，你逃！”
　　“赤灯！”阎烨先发制人，赤灯连忙挡住阎烨疾冲过来的身形。隔着幽蓝的十指，阎烨与赤灯互相盯牢对方的双眼。曾经有人说，要想察知对方的动作，与其盯着他的手脚，不如盯牢他的眼神。高手过招，往往忽略细节而紧逼核心部份。
　　阎烨突然往后跳开，仙影飘飘中一掌带起阴风扑向赤灯。赤灯模糊中瞥见黑影袭来——“滚开！”他提起已经闪到旁边的月莲往前猛掷，接着喊：“臭小子！”
　　一直藏身在赤灯身后的王威心有灵犀，借着阎青加护在身上的神力，飞一般往前窜进。阎烨避开尖叫连连的月莲，连带也避开了突然激进的王威和莲华。擦身而过的时候，双方都是一愣。
　　他就是阎王烨？
　　他是……
　　阎烨的牙咬得“咯嘣”一响。“王威！”脚刚落地，阎烨即刻旋身追赶。
　　听见陌生的声音叫出自己的名字，王威匆匆回头，对上阎烨布张了血丝的双眼。神祗的眼睛不复清明，里面充斥着疯狂与憎恨。王威咬牙，脚下虎虎生风。
　　赤灯在邪笑。“阎兄，你的对手是我呢。”
　　“月莲！杀了他！”阎烨一边挡下赤灯不要命似的攻击，一边大吼。
　　“月莲！”王威紧紧跟在红衣少女的身后，轻声。“别忘了，你说过对不起莲华！”
　　月莲的脚步变得迟缓。
　　“月莲！”阎烨大声嘶吼。“犹豫什么？那个男人是被莲华改命的短命鬼！”他的声音被长剑撞击的促音盖过。月莲一震，王威瞠眼；赤灯则是在狠命博击之间嬉笑。
　　“杀了他！替莲华赎过！”
　　赤灯嗟叹，多么冠冕堂的理由啊……
　　月莲突然转身，挥手就朝王威探出鬼爪。
　　“啧！”王威抱着莲华狼狈地猫腰闪过攻击。
　　“直走往左，跃过宫墙，就可找到出路。”月莲追着王威时突然低语。王威微怔，下意识回头。
　　“别回头！”月莲连连劈掌，招招都意图探取王威的头颅。在她的身后，有杀气挟了寒意迅疾掠来。
　　莲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透过王威的肩头恰好望入阎烨墨色的双瞳。她低呼，双臂绕过王威的颈侧，张开具有攻击性的结界。阎烨一掌拍推身前的月莲。少女因为掌力而撞在未成形的结界上。莲华痛得眼一黑，不断轻咳，肩头的伤口也流出透明液体。
　　“莲华！”王威与赤灯同时惊叫。
　　须臾，红头发的妖怪插入追杀的行列中，奋力迫使阎烨往后急退。“她伤得这么重，你也下手？”他大吼。“阎烨，你个疯子！想击散她吗？”
　　阎烨冷笑。“只要不散魄，我就能让她残存！”
　　赤灯顿觉毛骨悚然。阎烨不说保存莲华，却说残存莲华……赤灯掀起妖风，遮天盖日地扑向阎烨。“还不快逃？”
　　月莲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连泪水都来不及抹掉。她抓住王威的肩膀拖拽，奔到墙角时一掌拍在王威肩上。“用穿墙术，快！”月莲匆匆回视一眼身后的战场。阎烨提着长剑似笑非笑地回望她。别跑远了！他的笑意盈盈地送出唇语。
　　月莲咬牙，一头扎入墙中。赤灯机敏的一掌拍在墙上。顿时急流绕柱游走、攀墙而行，赤灯与阎烨同时陷入密不透风的方形结界之中。
　　“嘿！这下好了。”赤灯邪笑。“你我不分出胜负，就别想击碎这个结界去追莲华。”
　　阎烨反身提剑，寒气反射在脸上，照出森冷的白光。“看来，”他淡吟。“今天不杀你就抢不回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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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墙而过的逃亡者刚刚跳离昏天黑地的战场，此刻又陷入一个更显黑暗的世界。
　　无光，本是阴界的特色。此刻，殿内长柱耸立；绿火青烛沿着墙根逐一亮起。通往议正厅的前殿里，虽然空旷，却充斥着令人不安的阴暗气息。
　　“月莲，接下来往哪边走？”王威保持着三步的距离发问。他心如擂鼓，劫后余生的感觉萦绕不去。连带的，王威直觉不敢相信月莲的全数举动。
　　宫装的红衣月莲垂手而立，正好挡在王威的退路上。她呆了半晌，慢慢回头看向王威。高而纤瘦的青年在月莲无声的注视下，抱着莲华后退半步。
　　稍后，月莲看向莲华时却脸色大变。“王威，快疗伤！”她第一次叫出凡人的名字，含着惊慌失措的颤音。“快给莲华姐疗伤。”
　　王威皱眉。经过刚刚一场拔足狂奔的运动，他体内的神力所剩不多。本来与赤灯的计划是借由阎青的神力，一气呵成地实现抢人、偷溜回阳界的行动。没料到阎烨突然出现，王威心神大乱，连带的神力也损耗了不少。
　　王威视线下移，终于发现莲华的伤口中渗出清澈的透明液体。“这是？”他一边问，一边慢慢地蹲下来，把莲华平放在地上。
　　“是灵液。阴魂受了重伤后会流出灵液。”月莲扑过来，颤巍巍地抓住莲华的手。“如果灵液流尽了，阴魂就完了。”
　　王威双瞳骤缩。他咬牙，急忙用双手压在莲华的伤口上。
　　“等等！”莲华捉住王威的手腕，挪离伤口。“别浪费神力。”
　　“莲华姐！”月莲跪在她的身边轻嚷。
　　莲华浅笑，语音没有起伏。“阎青的神力用完就没了。你要留一点，才有机会逃离阎烨、回到阳间。……不如把我搁在这，你回去吧。”她眸中水光盈盈，声音温暖；如果不是灵液外泄，谁会知道她濒临崩溃？王威不敢置信地瞪着她，象是猜不透她的心思。莲华捏捏王威的手，自己痛得皱眉。“阎烨不会杀我，但会杀你。与其被我拖累、被他追杀，不如你逃走。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要担心，我留在这里，月莲会照顾……”
　　“闭嘴！闭嘴！”王威一叠声地低吼。“胡说什么！你以为来阴界是观光旅游吗？！如果不是为了做好万全措施，早该来了！换做是你，从子镜里看见或是听见……”他突然住口不语。
　　莲华闭眼，热度在她的眼底晕开。
　　“真是……傻瓜！”王威说得咬牙切齿。“换作是你，哪次不是第一时间飞奔过来救我？为什么不替我想想？我对你，也是一样啊……”母子妖镜尽忠职守地传递着讯息，包括惨叫。
　　前一刻还好好的人，下一刻却被油尖刀扎。王威捧着镜子，呆了。是赤灯探手抢走子镜藏在柜子里。阎烨的笑语穿透了莲华的惨叫，烙印在王威的心里——“这是什么镜子？黑呼呼的，什么都看不到。”王威再听见阎烨的声音，睚眦迸裂。赤灯沉默地看着他，大掌覆在他的头上。
　　这算什么……
　　“不是养病吗？怎么变成这样！赤灯！”王威揪着赤灯的衣领痛斥。对于再一次被骗的自己，天真的自己，王威感到深切的痛恨。这种痛恨绵延，无数触角波及到令莲华受伤还可以笑语的男人。
　　——对不起，我又骗了你。赤灯说。
　　——我去带她回来。
　　“这一次，我绝不会放你离开身边。”王威咬牙，驱使所剩无几的神力转入莲华的伤口。明知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甚至会两败俱伤；王威集中精力，企图贯入全部的神力。“我们俩，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掌下的躯体微微震动。
　　“傻瓜……”莲华的叹息轻逸。
　　月莲的双手成拳，抵在莲华旁边。她想哭，却害怕影响到疗伤者集中精神而拼命忍耐。“对不起……”
　　“莲华！”王威有点恼火。神力带着暖意始终被排拒在伤口之外，不曾深入到灵体之中。莲华苦笑着，把自己的手覆在王威的手上。
　　王威目光灼灼地瞪着她。“我不会让你消失的。如果你消失了，我……”
　　“我不消失。”莲华轻轻地打断他的话，一边笑，一边流泪。“我不能消失。”她保证。“我舍不得你。”
　　王威的喉结上上下下地收缩。现在，哪是莲华舍不得王威？明明是王威舍不得莲华。
　　下一秒，殿内寒气四溅——
　　阎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王威身后。他每踏近一步，冰寒的气流便从他脚底漫延开来。王威僵硬地挺直身子。从月莲的瞳孔中，他清晰地看到黑衣男人的倒影。
　　阎烨的目光来回巡视，最终定格在月莲惊愕的脸上。他的薄唇嘲弄地勾起，尽情嘲笑。“为什么不杀他？”阎烨笑着反问月莲，手中长剑毫不停顿地挥向王威。
　　莲华低呼一声，猛然挺身紧紧护住王威的头。如果阎烨要削下王威半边脑袋，势必要把莲华先斩成两截。
　　“住、住手！”月莲惨叫。“王爷啊……”
　　阎烨微笑，挥动长剑狠狠劈向莲华与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