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今天成功退休了吗》久明

6、第 6 章

　　鹤丸醒来的时候，是一个无月之夜。

　　那与沉睡前一模一样的糟糕天色，让他差点以为三日月油尽灯枯，特意要与自己做最后的道别。

　　但很快他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体内陌生的灵力波动正明白地昭示着本丸新来了审神者。

　　虽然仔细琢磨下灵力不够强劲，但是余味出刃意料得绵长。而且既然得到了那位三日月的许可——

　　轻灵的白鹤眼珠转了两转，从刀架上翻身跳到地面，像一阵无拘无束地风掠过空无一人的庭院，向故人与新人气息齐集的天守阁飞去。

　　小小的孩子独自坐在廊下，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的手心，仿佛里面开出了花。米白的丸提灯笼把人影拉得老长，随着夜风轻轻摇摆，影子便像人类背后生出了活尾巴一般自由摇曳。

　　潜伏于檐上的鹤屏气凝神，终于，朝自己瞄准的目标迅猛扑下。急速坠落的呼啸中，丰美的羽翼高高扬起，罗网一样套中选定的猎物。他隔着衣料摸出耳朵的位置，凑过去大喊了一声——

　　“哇！”

　　——嘭！

　　万万没想到的是，白布下的小鬼不仅没有发出美味的尖叫，更没有惊恐得像雏鸟一样颤抖，反而胆大包天迎难而上，揪住偷袭者的前襟对准他的下巴发起了一记凶狠的头槌。

　　“唔——”鹤丸吃痛放手，捂着下巴退开两步，笑道，“哎呀！吓到我了呢。”

　　随着他的行动，杨文里被白布卷着往前带，不由自主地迎头撞上一面结实的胸膛。小孩子顶着通红的额头从布里冒出来，黑色的眼睛湿漉漉。

　　被这样澄澈的目光无声控诉，饶是玉钢打造的心肠也承受不住。鹤丸忍不住伸手捏住小孩扁起的嘴，俯下身轻轻吹着他的前额。

　　然后他像发现什么似的，干脆单膝跪下来跟小孩额头抵着额头，金色的眼瞳里闪耀着兴高采烈的光。

　　“红顶白羽，这是哪里飞来的小鹤呀？”

　　“鹤？”杨文里有些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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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杨文里也刚醒来不久，意识像只刚刚穿过暴风雨的小船，还在颠簸的海面上晕乎乎地辨明方向。

　　卧室角落里的落地镜映出一个白肤黑发的小孩子，套在有些长的灰底红白花纹浴衣里，松软得仿佛一支刚拆开的牛奶巧克力冰淇淋。

　　杨文里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自己应该比镜子里的模样更高更大，但跟他一致行动的镜像又表明镜子里的确实是此刻的自己。

　　远比内舱宽敞的陌生和室在身后延展，几乎明示着他已经不在父亲的飞船上。

　　他笨手笨脚地扎起衣摆，迫不及待地要去寻找父亲。才拉开推门往外迈出一步，立刻察觉到步伐比平时更显沉重。

　　所以是从微失重状态的太空来到某一处地表了吗？

　　杨在心里默默分析，不敢大动声色，只是咬着下唇，就着昏黄的廊灯继续探索。

　　古老的建筑样式仿佛翻印自地球时代的史书，鲜少的使用痕迹似乎又表明它的建设年代并不久远。

　　等到用脚从狭窄的楼梯下到天守阁底层，小小的孩子体力不支，随意地在檐廊下找了一块地歇脚。擦汗的左手不小心碰到胸前的项链，铂金吊坠奇怪地弹开，露出内里镶嵌的鲜艳的万历红瓷片。

　　这可不是他能有的东西，杨文里心惊肉跳。

　　他曾在父亲的艺术品仓库里见过这样如晚霞般瑰丽的色彩，却从没想过会裁下其中一片贴身佩戴。

　　自己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古怪的事情。

　　男孩如此笃定地想着，一边在清新的夜风摇晃着脚。

　　然后自称同类的大只白鸟便咋咋呼呼地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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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唷！”黑夜里也在闪闪发光的鹤捏着小孩呆呆的脸，“我是鹤丸国永，这样突然降临是不是让你很惊讶？”

　　“唔——我是杨文里。”杨礼貌地拍开鹤丸胡来的双手，刻意后仰的脸上表情微妙，“老实说还蛮惊讶的……”

　　“对吧！”鹤丸得意地乘胜追击。

　　“……你居然真的觉得吓到我了。”

　　“诶，没有吗？”回味起那记不走常规的头槌，鹤丸诚心诚意地追问，“现世的小朋友已经不怕幽灵了吗？”

　　“是影子啦。”杨指着头顶的丸提灯笼，不紧不慢地解释，“光源在我身后，你的影子自然在我身前。”直视着那双充满鼓励的金色眼瞳，他像个小男子汉一样最后总结道，“何况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幽灵嘛。”

　　“喂喂，这可不是该从审神者嘴里说出来的话啊。”鹤丸抱着小孩放到地板上，自己也两手一撑在旁边坐好，“现在坐在你面前的就是个货真价实的付丧神。对于人类来说，姑且也算作灵异的一种吧？”

　　却见审神者小小的脸上挂满了大大的问号：“可鹤丸先生能被我触碰到呀？幽灵什么的不可能吧。而且，付丧神是什么？”

　　“竟然不知道吗？放任三日月做新手指导果然不行啊。”鹤丸自言自语。

　　“鹤丸先生？”

　　“哦哦，”鹤丸璀璨的金眸半阖起来，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所谓付丧神，是放置不理一百年的器物吸取人的精气神所附生的妖神。也许是你变成了某种灵异的存在，所以才能碰到我哦。”他故作神秘地盯着小审神者，饶有志趣地收看他脸上五颜六色的表情。

　　“怎么样，这下害怕了吗？”

　　这回，杨文里乖乖地点了头，却依然不能让关注着他的鹤丸感到十分满意。

　　“你这又是什么表情？”鹤丸问他。

　　“一想到爸爸的艺术品仓库里住满了付丧神，一时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同情里面的神均居住面积呢。”小小的审神者上下打量了鹤丸国永一番，老成地叹了口气，“我家租的仓库不算小，但住人的话就太挤了。也不知道爸爸跑哪儿去了，回头见到他，得记得立马叫他扩容……”

　　小孩子的嘟嘟囔囔让鹤丸感觉自己一拳又打到了棉花上。

　　不对啊，他扪心自问，太不对劲了。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独自生活在找不到父亲的陌生环境里，即使不去嚎啕大哭、或者泣不成声，也多少会抗拒突然现身的陌生人吧，哪有像杨文里这样来者不拒的样子。

　　白衣的付丧神和他的审神者并肩坐着。

　　越是和他挨得近，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灵力里源自杨文里灵魂的本质。

　　如果说一开始盘桓在仓库里的灵力犹如静水流深的无尽之海，现在的鹤丸则感觉自己正站在一座突出海面的山岛之上。

　　恐惧如风，惊惶如潮，但风过无痕，潮落无迹，唯有山岛依然耸立。

　　杨文里好奇地看向挂在付丧神腰侧的太刀。对此，鹤丸大方地解下本体递过去。

　　“打造于平安时代，五条国永的传世最佳之作，辗转侍奉过多位主人，可以说是很有人气。”

　　杨却没有贸然拔刀，只是以惊艳地眼神慢慢欣赏纯白饰以金物的刀拵。孩童未经世事摧残的手轻轻地抚过猿手、目贯，见付丧神没有异议，才大胆地往足间、地板摸去。

　　在鹤丸看来，虽然拿刀的手法非常生疏，但确实如他自己所说，鉴赏艺术品的姿态意外娴熟得很。

　　不过，被那样亮晶晶的目光久久凝视，鹤丸忽然有些坐不住。

　　“不拔/出来看看吗？”

　　杨略显害羞地看向别处：“鹤丸先生是刀剑的付丧神。刀拵之于刀……就像衣服之于人吧？”

　　“人小鬼大，想得到多。”鹤丸笑着在他头顶敲了一记，“虽然看起来有了人的样子，但本质是刀，这件事是不会变的。为了得到我，有人又是掘墓又是从神社偷窃什么的……所以人类的羞耻之心，我可不太懂哦。”

　　最后还是在鹤丸手把手的教导下，杨拔出了太刀“鹤丸国永”。对着如井水一样冰冷雪亮的刀身，幼体的审神者发出了乡下孩子第一次进城时的满足的喟叹。

　　就着自己的本体，一刀一人休闲地聊着天。此时，夜露已深。自认为是人类之躯的杨率先打起了呵欠。

　　“要去休息吗？”

　　“鹤丸先生也一起来吧。”

　　“这么刺激的吗？”

　　“？？？”杨文里迷惑地看着突然兴奋的鹤丸国永。

　　看出他是真的不明白，鹤丸不无遗憾地告诉杨，出于某种安全考虑，只有担任近侍的付丧神才被允许进入审神者在天守阁的卧室。

　　“鹤丸先生看起来并不困的样子，那就再看一会儿风景吧。”没想到杨干脆地无视了他刻意表露的言下之意。

　　“困了就去睡，不用勉强自己。我又不会因为不让做近侍就生你的气。”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近侍先生是谁，但是这样不经沟通直接卸职肯定有违做人的道理啦。如果再因此造成鹤丸先生跟同伴的不愉快，我可就犯了大错了。”

　　杨文里的小手像个大人一样一直拍着鹤丸的前臂安抚他。暖呼呼的体温沿着两人相贴的身体彼此交换。

　　“要是一会儿我睡着了，还要麻烦鹤丸先生搬我到五条家的部屋去。”杨文里如此提议，“本丸的规则限制非近侍付丧神进入审神者的卧室，可没有限制审神者去付丧神的部屋投宿吧？我有在天守阁看到哦，本丸的沙盘模型里五条部屋最宽敞，因为只住了鹤丸先生一个人嘛。”

　　对于年幼的审神者再次展现出他超出年龄的体贴，鹤丸忍不住捂住脸。

　　“不要说的好像我是睡觉还要人陪的小孩子！”

　　“可我是啊。”杨文里歪着头，冲鹤丸眨眨眼，像只狡黠的小兽，“我就是喜欢有人陪我睡觉。”

　　“这么说可太犯规了。”被说服的白鹤敞开双臂，耐心地等待他自投罗网，“来吧，鹤可是能在雪地里起舞的生物，保证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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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半夜的天上，阴云悄悄散开了，于缝隙间漏出一弯微笑的新月。

　　被它们专注地俯视着，鹤丸国永睁开金色的眼睛。

　　审神者垫着鹤丸一看就很软乎的外套，蜷在他怀里睡得正熟，两只小手缩在胸前，紧紧攥着鹤丸的前襟。

　　也就是这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动作泄露了他在醒着时竭力掩饰的不安——杨文里并非像看起来那样完全不受影响。

　　“什么嘛，就是个小孩子。”

　　鹤丸捂上小孩子紧张的双手，像之前杨文里捧着自己本体时一样小心。

　　新月行进带起的凉风中，雪白的鹤张开他丰美的羽翼，温柔地覆住小小的身躯。

　　“喂，三日月，这么可爱的审神者，不如直接神隐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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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鹤球，和小朋友玩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