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今天成功退休了吗》久明

29、第 29 章

　　莹白的毛发落下犹如断续的路标。

　　“这是狸追的羽毛。”夏目忧心忡忡地说。

　　越是向前，地上的羽毛就越密集，红峰的焦虑也越发集中。据女妖所说，她并没有看清袭击他们的敌人的模样，只记得眼前闪过一道刀光——

　　“像雪一样亮，血一样张扬。”

　　“随后主公把他引开，那些冒黑烟的白骨妖，你们管它叫‘时间溯行军’？就来追杀我。但它们似乎并不想直接要我的性命，而是要把我活着引到什么地方去。” 红峰伸手抹过一片发亮的叶面，紧抿着嘴，濡湿的指腹沾上了银白色的液体。

　　变回三花猫的斑耸了耸鼻尖：“没错，是狸追的血。”

　　“我有种说不好的预感，时间溯行军要引我和主公去的恐怕是同一个地方。”红峰说。

　　众人头顶，乱藤四郎从枝叶间探出头：“主公、诸位，前面有一座大湖，颜色有些古怪。”

　　一直埋头赶路的杨文里却没有直接带人过去。按照的他的建议，红峰另指了一处可以俯瞰湖面的坡地。

　　直到爬上了坡顶，杨才直观地看清乱所描述的湖水的问题。即便是第一次来到八原，即使明知此地活跃着大大小小的妖怪，但任谁也不会把一池血水看作常态。

　　更不要说从湖面蒸腾起的腥臭与煞气，纵然被距离稀释了，也依然令人十分不适。

　　湖的面积并不大。在杨脑海中展开的八原地图上，这座湖既不属于中央地区也不位于任一阴阳术方向的极点。

　　一条细细的涓流从西方的斜峰直插入湖。从高处往下看，像是给近圆的湖面装上了手柄，让它看起来好似一方倒置于山谷的生锈的铜镜。一条又一条肉质管状物从水下攀上插在镜心凸起的山石上的太刀，仿佛源源不断地向刀输送着新鲜的血食，自体亦如活着一般有规律地脉动。

　　倘若时间往回拨一点，行至中天的月亮应当会正好直射入湖心。

　　“啊呀，”三日月宗近抬袖掩住口鼻，“是木马妖要找的妖血。”

　　见斑和红峰纷纷点头，夏目不由瞪大了眼睛。要将一方湖水染出如此沉郁的红色，需要屠杀多少只妖怪才能达成呢？若不是杨文里提前带人站到了上风向，恐怕自己的眼睛都要被熏得睁不开了。

　　太刀刀身闪烁的妖异的红光似乎也在证实着三日月的推论。

　　“……时间溯行军要对一期哥做什么！”乱第一个不能接受。

　　杨回答他：“如果我所料不差，这是要用妖血消磨一期一振的神性，最终污染他的本体。”

　　“无法做到完整的分灵神降，便干脆想把本体据为己有么？历史修正主义者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一期哥才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刀。三日月阁下，你说是不是？”

　　三日月爱怜地摸了摸乱橙色的小脑袋：“啊，吉光之名可不是浪得虚名。”

　　“你们之中有谁懂阴阳术？”斑表示己方都是妖怪，对于眼下的情况专业实在不太对口。

　　杨这边自然是没有阴阳师。但刀自有刀的办法。

　　本丸某位御神刀曾经说过，祛除灾祸，净化污秽，斩就完事。

　　“主公何不让老爷爷去试一试？”

　　与某御神刀同出一宗、在场资历最悠久的平安太刀自告奋勇，其余几振刀断然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说起来，我跟乱的兄长算是旧识，若是他有什么异变也更容易看出来。乱，好好守着审神者。”

　　交待完毕。三日月踩着观察好的浅滩落脚石，几个起落，便如夜间飞行的鹭鸟，转瞬到了湖心石的上空。

　　银亮的斩击自翩跹的羽袖间一闪而落，仿佛一轮弯月自靛蓝的高空慨然坠下，幽暗的林间一时光华大盛，竟将天上的真月的光辉都逼退了几分。

　　绵软的肉管在太刀的斩击下不堪一击。

　　然而不等观战的人们发出欢呼，只见滑落到水下的肉管剧烈颤抖着，居然重新生长着爬回了礁石，再次牢牢黏上插在石上的一期一振。

　　三日月长眉一皱，又接连斩下数刀。不料情况都是如此，甚至有的肉管在一分为二之后直接增生成了复数根。湖中的肉管数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多。

　　“这样下去不行。”杨文里高声朝湖心喊道，“三日月阁下先回来吧。”

　　就在这时，西面的斜峰背后突然发出一阵地动山摇的冲击，随即漆黑的烟雾与莹白的羽毛一起飞上天。

　　“是主人跟那个大妖！”红峰拔腿就往山下赶。

　　斑也跟着变出原型，叼起夏目摔到背上。少年一把揪住斑脖子上的白毛，很不好意思地组织着措辞，却被杨文里直接打断。

　　“术业有专攻。”善解人意的审神者安抚道，“那边的妖怪就拜托几位牵制了。当然，这边的刀剑也请相信我们有能力搞定。”

　　说完，他干脆地向八原的土著飞了个军礼。斑也毫不留恋地纵身起飞。

　　夏目把脸埋进白兽丰厚的毛发中，低声喃喃：“猫咪老师，我们可要打起精神来。”

　　斑不屑地“哼”了一声：“本大爷还用你说。”

　　“再生系的怪物在人类神话中并不少见。”杨文里转头，跟自己的付丧神商量起接下来的对策，“古希腊的海德拉就是一条长了九颗头的大蛇。每砍下其中一颗头，原处立刻又会再生出两颗。”

　　“这么一比，八岐大蛇只是多七条尾巴已经很善良了。”三日月收起刀，摸着下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似的。

　　乱则最急迫：“那我们要怎么办？”

　　“无非两种方法。”杨竖起一根手指，“其一，一次性同时砍下所有的头，直接造成生理性死亡；若方案一无效，则要想办法阻止伤口再生，方法包括但不限于火烧、排空妖血、杀死法阵的主持人。既然夏目他们已经去强杀布下法阵的妖怪了，为什么不一一排除试试看呢？”

　　“但我们人手不够。”

　　杨文里话音刚落，烛台切直接给出了计算结果。

　　审神者的编队固然尽可能地考虑到了昼夜战场的多样性，但偏偏在场的太刀、打刀、胁差、与短刀，没有一振能够展开群体攻击。即使以速度见长的短刀，单体攻击也必然会区分先后手。只要斩击间存在时间差——哪怕再微小——方案一就注定无法试验是否生效了。

　　长谷部却在众刃之中摇了摇头。

　　“哦？长谷部你莫非有什么好主意？”

　　打刀青年根本顾不得其余人的追问，紫藤色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被簇拥着的审神者。

　　不知何时起，杨文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中。那双长谷部最喜欢的、像夜空一样包容的黑眼睛，此时无情地将自己遮盖起来，把向外欣然观察的视线转向审视内在。

　　只有杨能听见的声音仿佛漏出时空缝隙的一缕秘藏，模糊也清晰，陌生却熟悉。那既是男声又是女声，既是稚子又是老者，既是一个人又是万万人的声音问他。

　　此役可是自我求生之役？

　　“否。”

　　此役可是单方面屠杀之役？

　　“否。”

　　伴随杨斩钉截铁的否定，看不见的金属发出响亮的崩断声响，一下一下从他的脑壳一路敲打到他的心头。每一下敲击之后，杨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离重重封锁的心灵之谷地的出口又近了一步。

　　矮坡顶上，一颗眩目的球形天体突兀地出现，甚至背景中幽黑的宇宙尚未被修理干净，眨眼间就以审神者为中心膨胀开来。

　　在刀剑们眼里，仿佛一段从遥远时空强行剪切而来的拼贴画，充满了怪异的科技、不和谐的浮空、

　　——以及物理意义上的巨大威势。

　　“伊谢尔伦要塞……”

　　再次亲眼见到这颗直径可达六十公里、质量可至六十兆吨的人工天体，压切长谷部依然忍不住为它海潮般起伏的流体金属层表面目眩神迷。

　　此刻，天上的月轮、地上的血湖、乃至湖中似乎无穷无尽的肉管怪物，都不能从他这里夺走视觉意义上的注意力。

　　当伊谢尔伦庞大的虚影穿透人的身体、将人置身于提供的绝对防御之下，即使最为好战的野兽，也要如被冰水浇头般冷静下来。

　　恢弘的炮台自金属海洋平面之下缓缓升起，宛如从深渊尽头探出一只俯瞰此间的眼睛。

　　在杨文里的宇宙中，无人敢于与之对视。

　　因为过高的温度与浓度汇聚的能量正在炮口深处汇聚成刺目的白色光束，一旦蓄能完毕，足以将射程途径的一切有机物与无机物刹那间蒸发至彻底的虚无。

　　那些空有再生之力却不敌一合的肉管姑且不论，就连湖心的一期一振也逃不出必然的命运。

　　想起白山吉光用影像记录下的一炮之威，三日月和长谷部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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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役可是为沉默者发声之役？

　　在无从矫饰的心灵图景之中，那既像自我又是他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是杨文里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听到的全新命题。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坚定地回答。

　　“是。”

　　宇宙间公认的最强火力，伊谢尔伦要塞主炮——

　　雷神之锤，发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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