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今天成功退休了吗》久明

15、第 15 章

　　白日看不见月亮，并非因为月亮不存在，而是日光太过强烈之故。

　　因而三日月这一斩转瞬即逝的居合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并不十分引人注目。

　　唯有袅袅的飞灰随他翕动的衣袖窣窣而落。

　　岩次郎呆愣着仰起头，就在自己的头顶，有什么浑身冒黑气的异物正从一刀两断的缺口飞速地崩溃。

　　“这是什么！” 画师下意识伸出手，然而入手只有一片虚无。

　　惊艳的刀光仿佛直直劈进了他的眼底，久久不散，让他的身体尚不能平复不由自主的颤抖。

　　三日月竖起食指，轻轻压在笑意浅浅的唇上。

　　“此为不应存在此世之物。”

　　另一边，厚藤四郎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到岩次郎身后。小少年一头支棱的短发，直来直去的短刃还未收起入鞘，寒光闪闪，惊心动魄。他跟三日月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左手搁在刀柄上一横一竖比了两个数字。

　　发现时间溯行军三只，已清理两只——三日月读取着厚的侦察结果——看来还有一只走脱。他朝北往上京方向望去，相信陆奥守他们能够妥善应对。

　　毛利藤四郎把短刀压在腕内，不露声色，始终贴身警戒在杨文里身侧。

　　黑发的审神者看似对刚才发生的异动一无所知，手下不停地帮岩次郎收拾他不大的摊面。岩次郎的矮柜伸出的平台上摆放着一些镶嵌单片玻璃的精致木片。看来，这些神奇的“荷兰玻璃”才是这位不卖画的画师真正售卖的货品。

　　所谓“荷兰玻璃”，在杨看来，不过是手工打磨好的凸透镜，甚至未必真的产自荷兰国。只是对于锁国中的江户幕府而言，唯有得到特许的荷兰商人用心维持着远东与世界联系的脆弱丝线。

　　显然，这位岩次郎先生是个向本地居民赚取进口商品差价的生意人。虽然他的目标客户似乎不该在平民汇集的下京，而该在跨过二条大道另一端的上京，但这并不足以解释时间溯行军为何盯上一介小小的中间商。

　　总不能是因为他画画得还不错吧。

　　杨文里颇为不舍地多欣赏了一会儿画上武士挎弓洞穿三十三间堂的英姿，才在三日月的催促下帮着岩次郎阖上矮柜的锁。

　　作为回报，同样也是出于对自身安危的考量，岩次郎背起矮柜，主动邀请几人去家里小住。

　　上前迎客的岩次郎夫人是位典型的和式女性，她匆匆而来，奉上茶水点心，又匆匆而去，始终谦恭地低垂着她柔顺的脖颈。

　　当她无声地阖上客厅的障子门时，薄薄的暮色自天野晕染开，仿佛地火烧透了障壁上的茫茫雪海。

　　杨文里捧着茶杯，一时间被这人为的奇景给魇住了。

　　静静的和室内，他听见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深。即使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赞美之词，最后也不过是重复毛利之前的惊叹。

　　“神乎其技。”

　　岩次郎一定是位成名已久的画师，无论置身于市井还是家庭之中，他都坦然地接受着各人对他画技的赞赏。虽然面对三日月近距离的以貌杀人抵抗有限，但这本来就属于强人所难的要求。在这位人过中年的画师泛起薄红的面皮之下，显然隐藏着对于自己专业隐蔽却绝对的骄矜。

　　杨文里默默听着三日月跟岩次郎从荷兰玻璃聊到承办通矢大赛的莲华王院本堂，又从他笔下的三十三间堂绕到宽文九年星野勘左卫门终以一昼夜八千箭再胜葛西园右卫门的辉煌战绩。

　　听到讲及德川家的八卦，，厚藤四郎主动加入进来凑热闹：“这事我在一桥家略有耳闻。为了压过对方一头，尾张与纪伊两家从宽文二年斗到了宽文九年。”

　　杨文里忍不住发问：“八千箭就是三十三间堂大通矢的最高纪录了吗？”

　　三日月宗近哈哈大笑：“不是哦。创造最终纪录的武士，既非星野亦非葛西，而是贞享三年顶替葛西出战的和佐大八郎。八千一百三十三箭，最终还是年轻人略胜一筹啊。”

　　两振德川家传的宝刀在这里追忆往昔，岩次郎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恨不得自己能亲身穿越时空站在当时的三十三间堂前，亲眼去见证和佐大八郎横空出世一锤定音的英姿。

　　“要是我也能亲眼看到该有多好啊。”画师低下头喃喃自语，“我一定能画出更好的射箭图。”

　　“嗯？”三日月波澜不惊的话语在岩次郎耳边响起，“您似乎有什么烦恼？”

　　青年的半阖着眼睛，目光如温柔流落的月色。

　　“我，我，我画画有个毛病，没有见过的东西无论如何都画不出来。”岩次郎结结巴巴地回答他，“本来我自觉这张射箭图画得还不错，但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就知道自己永远也画不出通矢大赛最激动人心的样子了。”

　　“原来是这样。”杨文里回忆着市面上售卖的平庸之作，若有所思，“难怪岩次郎先生的画看起来要真实生动许多。”

　　坐在杨身边的毛利藤四郎用力点着头表示赞同。来自孩子们的真诚稍稍宽慰了画师失落的内心。

　　他忽然涌起一股倾诉的冲动。

　　“半年前有人重金请京都各画师为百鬼作图。如今其他都已齐备，唯有委托给我的一幅幽灵，我无论如何也画不出来。” 岩次郎重重叹了一口气，“我想退掉订金，请主人家另请高明。但对方一定要指名我，甚至为了展示他们的诚意，对完成时间同样不做要求。百般无奈之下我才一个人去下京摆摊找灵感，这是我小时候的习惯了。”

　　“就是让纪子担心了。”

　　说到贤淑的妻子，画师因长期伏案而习惯性皱起的双眼满目温柔。

　　雪海下的地火随着太阳沉没终竟偃旗息鼓。

　　北方的天空突然亮起一颗倏倏上升的明星。

　　厚藤四郎一把拉开障子门。

　　“是陆奥守跟长谷部的求援信号。”他脸色凝重地看向自己的同伴，“他们动手了！”

　　“Plan A。”杨文里当机立断。

　　话音刚落，粟田口的两振短刀便如一阵疾风轻捷地穿堂而出。

　　岩次郎目瞪口呆地看着眨眼间多出的两个空位，食指不够礼貌地指着剩下的一大一小。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上京，桃园天皇居住的御殿外，陆奥守吉行与压切长谷部跟突然现身的时间溯行军杀作一团。

　　似乎目标是御殿中的尊贵之人，这次前来的清一色是擅长暗杀的敌短刃。卷曲的白骨造物口衔短刀，身形小巧，行动迅速，眼中闪烁着暴戾的猩红。

　　狭窄的檐廊并不十分适合打刀们发挥。于是合计之后，带有火/枪的陆奥守在殿上负责远程狙击，长谷部则持刀以一夫当关的气势扼住进殿的必经之路。

　　然而无月的夜晚，要想命中高速移动靶诚然不易。火器的骚扰不过是为长谷部分担了些许以一对多的压力罢了。尽管双方似乎都试图速战速决，战局却不可避免地进入僵持。

　　但僵持的平衡不会永远保持。

　　居高临下，陆奥守看得很清楚，溯行军的包围圈正在不断收缩，长谷部的四肢上也平添了多道血痕。

　　而一旦他跳下支援，则意味着主动放弃这个瞭望高位，溯行军的动向就会更加难以监控。

　　就在陆奥守左右为难之际，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振敌刃借助廊柱的阴影已然绕到了长谷部背后，惨白的骨刺蜷身一挺，就要破窗进入内殿——

　　这个距离超出了他的攻击极限！

　　“背后，长谷部！”

　　和陆奥守的提醒一齐赶到的是一道飞来的冷光。来势汹汹，带着不容抗拒的重压，一刀劈断了敌刃坚硬的脊骨，其时余威犹在，势如破竹地向古旧的地板扎下。

　　锋利的刀剑即将扎穿承载天皇玉体的地板，一只不大的手却干脆地抓住刀柄，顺势横挑，从另一只敌刃双眼之间直刺进去，瞬间洞穿天灵盖，沿着它的脊柱一路破开两半。

　　溯行军的包围圈立时被拉开一条缺口。

　　与此同时，在它们身后，陆奥守又看到一道青色的闪电掠过战场。

　　和他少年老成的兄弟相比，毛利藤四郎乍看起来，犹如青绿的春风一般无害。然而摧毁坚冰驱散酷寒的，不正是这看似无害的春风吗？

　　两振高速短刀与两振全能打刀一经汇合，一扫之前人手捉襟见肘的颓势。这个几乎集中了杨文里全队攻击力的小队，远近结合，火力全开，砍瓜切菜一般扫荡了整个天皇宫。

　　提前结束战斗的粟田口兄弟开心地向翻身下地的陆奥守招手。

　　“辛苦你们以身作饵把溯行军钓出来了。大将叫我们代他向两位问好。”

　　然而在把最后一只敌刃压切回归飞灰之后，长谷部却怎么也按捺不下心中的隐忧。

　　“特命调查真的会这么容易吗？”

　　“毕竟难度只有B级嘛。”陆奥守接过话头，上下打量着长谷部，不由皱起眉，“你这也冲得太猛了，还是想想怎么跟主公交待这些伤口吧。”

　　“即使不去行刺，桃园天皇也没有几天好活。”

　　长谷部像是想到什么，忽然脸色一变，刀也不收，急吼吼地叫过藤四郎们赶紧带路。

　　“主人现在身边岂不是只有三日月宗近一振刀？”

　　“时间溯行军今晚的行动根本毫无意义，除非他们也是用来调虎离山的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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