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今天成功退休了吗》久明

10、第 10 章

　　意识到眼前的孩子是个审神者，反而是面露凶恶的男人不自觉地退后。

　　但这种近乎畏惧的本能立刻又被另一种本能压制住，催促他赶紧上前。

　　此时此刻的审神者在他眼中，就像一轮灵力凝聚的小太阳，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向外挥霍核心聚变的能量。

　　这源自灵魂根源的逃避与渴求反复拉锯，已然演变为某种不好言说的煎熬。

　　压切长谷部举着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从他喉间低低滚出似是痛苦又似别有意味的喘息。

　　杨文里显然误会了，他忍不住迎着刀锋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吧？”

　　“你不要过来！”

　　压切长谷部后怕地连退两步，只觉得这句拒绝用完了自己这辈子的意志力。为了掩饰自己的虚弱，他连珠炮一样向对方发问，

　　“你的刀呢？怎么让审神者一个人在这儿？”

　　“发生了一点意外走散了……”杨歪了歪脑袋，发现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嘛，总之没什么大碍。应该很快就会找来。”

　　可你中间的那个停顿很可疑啊，长谷部咋舌。

　　感觉到陌生的付丧神不自然的紧张，杨文里没有继续逼近，而是停在原地，双手也垂在身侧，朝向长谷部微微张开，露出空空如也的掌心。他体贴地没有追问发生在长谷部身上的事情，只是奶声奶气地继续试图劝服对方。

　　“倒是你看起来急需治疗的样子。请问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至少先把肩上的伤口止住血怎么样？”

　　他向长谷部展示刚才被刀风撕裂的和服下摆，一大块布料半掉不掉，刚好大概是个三角形。

　　破碎的衣料间，审神者裸露的小腿上一片青紫色的擦痕，那是在地面上磨出来的新伤。长谷部一眼扫过，立刻看出是刚才自己的突袭造成的。

　　不过杨文里的小脸上并没有多余的不适——长谷部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作为一个儿童这样的忍耐力固然优秀，但对孩子本身来说却不意味着什么好事。

　　想起他那些在函馆都能走失的刀剑下属，显然这位年幼的审神者在他的本丸里生活得并不好，长谷部轻而易举地想到。

　　杨文里压根不知道跟前的这振刀正在面不改色地脑补关于自己的悲惨世界。

　　他一手拎着布片，一手向长谷部比划着：“这儿，压切先生往这儿再来一刀，它也算物尽其用了。”

　　灰发的青年半跪下来，配合着他的身高小心行动。当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软下来以后，紫色的双眼看起来就如当季的藤花一样明媚。

　　“这位审神者大人，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可以的话，比起压切，更希望您称呼我长谷部。”

　　“我叫杨文里，长谷部先生。”

　　杨用三角巾贴住患处，底边穿过腋下，再和越过右肩的另一边在后背打结。

　　“您！”

　　“怎么？太紧了？”

　　话到嘴边，长谷部慌忙改口：“……不，您的手法非常熟练。是有专门训练过吗？”

　　“差不多吧，”杨含含糊糊地应道，“所谓熟能生巧。”

　　接下来，长谷部发现审神者熟能生巧的技能可不止这一项。包扎完伤口后，杨文里还顺便帮忙理好了他的着装。

　　看着自己在小孩乌亮的眼中逐渐恢复整齐，打刀青年一时心潮起伏，然而还不等他吐露只言片语，很快就在自己眼中映出杨文里笨拙地和绑带搏斗的样子。

　　于是他的脸上又收起少许笑意，多了一点若有所思。

　　等到看不下去的长谷部从杨手里接过绑带，娴熟地替他系好。卡在山腰的夕阳终于沉不住气，彻底沉入茫茫大海，只余一点未尽的天光勉强照亮前路。

　　“您有什么打算吗？”长谷部没有起身，还是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平视着审神者，向他征询意见。

　　他英俊的脸上十分适合做出虔诚的表情，看起来根本不担心审神者提出什么非分要求。

　　这一方面是因为审神者孤身一人且年龄尚幼，算不得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另一方面则是源自名为“压切长谷部”的自信：哪怕今夜不得不露宿荒野，堵上国宝之名，他也能马上进山披荆斩棘为审神者搭出一片可供休息的区域。

　　可杨文里说出口的话再次出乎长谷部的预料。

　　“我想雇佣长谷部先生保护我，直到我的刀找到我。作为交换，只要您愿意接受，我很高兴提供手入用的灵力。”

　　散发着甘甜气息的小男孩双手合十，湿漉漉的大眼睛期待地向上仰视。鬼使神差地，压切长谷部把本体刀换到右手，用还算干净的左手牵起小孩。等他回过神来，杨文里正一手指向响起晚祷钟声的十字架塔楼，冲他调皮地眨眨眼。

　　“至于今天的食物和过夜场所，不如去拜托那里的好心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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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定义了函馆天际线的哈里斯特斯教堂，是十年前随俄国领事馆一起落成的本地新景观，也是目前本地唯一一所基督教堂。

　　敲门之前，杨文里拉住长谷部的圣带问他：“你会说俄语吗？”

　　压切长谷部无言以对。他用好看的紫色眼睛茫然地看着杨。左眼写着“俄语”，右眼写着“什么鬼”。

　　对此，杨文里倒不意外。

　　“好吧，我猜就是这样。希望波利斯·高尼夫教我的家乡话还能用。”他像个小大人一样摇着头，一边上前敲门，一边小声给自己打气，“不过最好呢还是希望司铎们开窍找了个本地看门老大爷。”

　　大约因为这次祈祷是杨文里离祭坛直线距离最近的一次，来应门的守门人真的长着一张北海道人的脸。

　　昏暗的教堂门口，守门人首先看到的是类似神父打扮的压切长谷部，于是他张嘴发出一串古怪的“普列维特”。

　　长谷部下意识地去看杨文里。随着他的视线一起向下，守门人才发现站在他们之间的黑发男孩。

　　杨文里先是轻快地回了一句同样的“普里维特”，然后迅速切换了一句通用日语“你好”。

　　守门人眯着眼睛打量这一大一小的组合。

　　即使是在如此视物不明的环境下，有着典型亚洲面孔的杨文里的肤色依然要比大部分的函馆居民白皙明亮，乌黑的短发微微卷曲，视觉上也比日本人的直发更加丰沛蓬松。他虽然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和服，但织物华美的光泽尚在灯光下低调地流淌。

　　守门人在这里看了快十年的大门，很容易就做出了判断，这是一位亚欧混血的小少爷。那么他身边如家臣般护卫在侧的伤痕累累的大人，应当是主人家雇佣来的保镖了。

　　果然，在男孩断断续续地讲述中，守门人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叛逆少爷离家出走却祸从天降直到暗中护主的忠心骑士挺身而出才逃出生天的经典故事。

　　他领着两人通过侧门，安置在一间空闲的偏房内。

　　临走之时，老人家还不忘跟长谷部夸奖小杨少爷虽然有点任性，但愿意跟家臣同生共死，可谓勇气非凡、颇有古风。就连长谷部由于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合适而刻意板着的脸，都被他称赞为沉稳慎重、有武士之魂，

　　“可以给我来一杯俄国茶吗？”悬着腿坐在椅子上，杨文里突然开口。

　　“当然。”

　　“不加果酱也不加橘皮酱，请用蜂蜜调味。”

　　这样得寸进尺的娇纵，令长谷部不禁侧目。

　　没想到守门人更加热情地满口答应，再三保证马上会送来面包、熏肉、和红茶，并且让他们准备好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门一合拢，杨文里就像被抽出了脊柱一般趴在桌上，彻底放松下来。

　　见他这样疲累，压切长谷部本能地想要夸夸他，可又感觉言不由衷。

　　“您可真是……”

　　审神者能用三言两语为他们换来一夜的安栖当然很了不起，但是让他去赞美一个小孩子能言善骗实在有违成年刃的良心。

　　“长谷部先生觉得我说谎了吗？”

　　面相成熟的打刀却意外地好懂。

　　杨文里半张脸贴着桌面，软绵绵地辩解道：“在我生活的年代，早就没有了地球国家的概念，所谓的国籍自然同样失去了意义。从姓氏上来说，我的父亲有东洋血统，我的母亲祖上大概是个西洋人。田中爷爷的眼光很准呢，这样结合诞生的我，的的确确是个混血。”

　　“至于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故事，我与家人失散确有其事；长谷部先生保护我平安下山确有其事；红茶，为了健康和美容，饭后要来一杯俄国茶——待会儿你一定要尝尝看，这也确有其事。经典故事虽然老套，但是有用就足够了。我也没有权力去管老爷爷怎么想像其中的细节，对吧？”说到这里，杨有些幽怨地盯住长谷部，“总感觉长谷部先生也想像了很多没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竟然是活用了人的思维惯性来做诱导吗？

　　是他看走眼了！压切长谷部心中铃声大作，这个孩子绝不可能是某座本丸随意圈养的审神者。

　　虽然他心大——居然敢孤身接触流浪付丧神，又没常识——甚至连隐藏真名都不会做，还像座灯塔一样在战场上不加收敛地释放灵力——仅仅是为了让失散的刀剑看见自己，根本不在乎时间溯行军肯定也能看见！

　　但杨文里至少有一项让他足以在危险的付丧神间自保的能力，

　　——那就是善良。

　　不是那种软弱的、虚伪的、无能为力的善良。

　　而是聪慧的、温柔的、没法放任不管的善良。

　　就好比现在，他压切长谷部不知羞耻地以监护人的身份自居，甚至想要对审神者未来的成长教育负起责任。

　　而实际上，明明是依靠年幼的审神者，濒临碎刀的自己才得以活过今夜，并且可能重新拥有他不敢期待过的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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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波利斯·高尼夫，从姓氏上看是俄裔，杨文里小朋友的童年好友，平生最自豪的事情是家族两百年间没出过一个罪犯或公务员。
私设小杨跟他学过一点工地俄语。
虽然但是，日语才是二次元世界的通用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