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竹石

3、2 关于信仰

　　我仔细看着手中紧握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寸寸生寒，我无法想象那上面滴落着我鲜血的模样。将匕首置于腰间，我起身走出旅馆。

　　旅馆旁边是一条蜿蜒的小路，在林间安静地蔓延出去，清澈的月神湖水流声淙淙，形成的半弯映着星光点点，飞瀑直落而下，溅出朵朵琼玉，浓浓的绿意弥漫在整个山谷中，带来无限生机。

　　站在湖畔，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回想起白天法术的能量在身体里涌动的感觉，手指微微拈动，一朵火花在指尖出现。我屏住呼吸，聚集起全身的力量，小小的火花跳动几下后变成了一团火焰，我欣喜若狂。这火焰在夜风中张狂地舞着，光芒也越来越耀眼，转瞬间照亮了我面前这一片宁静的湖水，身体里的能量越来越多的涌入这团火焰，熊熊的火球燃烧起来，将这附近的林子都映得生动了，但只是一瞬，我感觉所有能量都抽离了身体，手一抖动，火球熄灭了，一片火焰余烬散落在脚边。

　　又失败了么？我苦笑。看着手指上被火灼伤的痕迹，心里茫然极了，这是我这几年所能达到的最好的程度，可是，仍然没有成功。或许真像河湾说的，我就是个软蛋，是个没用的人，被选为初级魔法师的孩子都比我更有资格守护达拉然。

　　夜风穿过树林吹过我周身，冰冷一片。我忽然觉得自己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我失去了法术，没有亲人和朋友，只能站在这里被动地等待。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导师所谓的责任，达拉然居民的愤怒，河湾的轻蔑，一切都让我有种预感，我会成为一个罪人，好像我已经是一个罪人。我究竟是谁？

　　“孩子，是什么让你这么不安？”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过身，守护者雷姆洛斯正站在身后注视着我。
　　“我以为您从来不会踏出神殿。”我微微侧身，雷姆洛斯走到我身边，抬头凝望着这片安静的湖泊。
　　“有人说在这里看到过玛法里奥和泰兰德手牵着手散步的身影。”雷姆洛斯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可是你看起来并不相信。”
　　我失笑，玛法里奥沉睡在翡翠梦境，这个传说纯属无稽之谈。
　　“看来你并不是什么都忘记了。”雷姆洛斯不再看我，只是示意我跟上他，慢慢地向神殿方向走去，“我站在那里很久了，久到我都快忘记目的。”雷姆洛斯指着林间神殿前的守卫，“他们和我一样。我从没看到过那个传说实现，它确实是无稽之谈，可有人执著地相信这个传说的存在。”

　　我顺着雷姆洛斯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个正在祈祷的德鲁伊，她不漂亮，一条银白色的辫子垂在胸前，穿着普通的绿色长袍，脸上是虔诚的表情。
　　“每天的这个时侯她都会来，我还记得她第一次出现，就是在这里，她有的时候叽叽喳喳的像只云雀，有的时候很沉默。她固执地相信我是半神的后裔，她坚信月神艾露恩一直护佑着精灵们，她也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看到那个传说。”
　　“她真是个傻瓜。”我喃喃着。
　　“你错了。”雷姆洛斯认真地看着我，“当一个人有了坚定的信仰的时候，就不能被人称为愚者，只有那些不懂的人，才是真正的愚者。她不出色，但我相信，有一天，她会成长为出色的德鲁伊，守护这片土地的宁静，给她的族人带来幸福。那么，你的信仰又是什么？”
　　我摇摇头，我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那年轻的德鲁伊依旧虔诚地跪在神殿中，雷姆洛斯的到来并未让她分心，看样子是在祈祷。

　　风仍低低地穿梭在林间，我仿佛突然听到了温柔沉缓的低语吹过耳边飘进树林随风荡漾，似是情人间最缠绵的蜜语甜言。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林间小屋时，我感到周身像浸泡在温暖的海水中，青草香盈满了鼻息。芬芳的玫瑰和茉莉映入眼帘，天空透明清澈，云朵如恬淡的笑脸被风吹散，布满各个角落。在琳琅的花丛和朦胧的晨光中，有一抹轻盈的身影，我能感受到那身影散发出的快乐气息，就像月光林地年年如一日的暮春谷地中偶尔跳跃的小鹿，活泼灵巧。
　　月光林地？
　　我猛地睁开眼睛，东方天已大亮。看看自己苍白的双手，我暗叹真是做了个好梦。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餐，和我的包袱。

　　摸摸腰间的匕首，还在。我对自己的举止轻笑，确实怪异，好像这把匕首本就是我的，熟悉地像我身体的一部分。每每看到它，总感觉一阵莫名其妙的心安。它不该是一把凶器吗？摇摇头，抛开这些毫无逻辑的思绪，我到书架前挑了两本书，在桌边坐下来准备享用早餐。

　　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包袱，发现它似乎有些变化。
　　“你起得可真够晚的。”那不友好的声音一出现，我一个早上的平静心情都被破坏殆尽。
　　“你动过我的东西。”我有些不满。
　　“我以为会有一些有价值的，没想到全是破烂。”河湾宽宽的手掌一扬，那被导师当成宝贝收集起来的法力余烬，那些承载着我恢复法力的可能的余烬，就这样被他撒到了窗外，随着山后瀑布砸进了幽幽深潭。
　　“你可以对我不友好，但你应该给我起码的尊重。”我努力压抑下自己的愤怒，“你好像很看不起我。”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对现在的这个结论再确定不过了。
　　“我从来没有掩饰过。”河湾不屑地瞟着我，“即便是你们最痛恨的部落，他们也有为保护家园死在战场上的英雄，而你，是我见过的最无耻的联盟。出卖同族的人不佩得到尊重。”
　　望着河湾愤然离去的身影，我有片刻的愣怔，然后茅塞顿开。
　　仿佛于最黑暗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丝阳光，河湾话里的鄙夷处处指向我的作为，那不是对这四年失去了记忆的我说的话，他是在对一个拥有过去完整记忆的我说这样的话。
　　我是谁？

　　“当一个人有了坚定的信仰，就不再是愚者！”
　　“那么，你的信仰又是什么……”
　　我的信仰……导师温和慈爱的面容、花白的头发，月光下一身黑衣的琳娜的哀伤，与情人道别的姑娘们的眼泪，小魔法师们指端的火花映着的快乐容颜，达拉然夏天清凉的喷泉，街道边迎风摇摆的花朵。是的，在这里生活了四年，虽然我不受欢迎，虽然他们被愤怒的火焰吞噬着，我依然思念着那里，我的朋友，我的家园……
　　达拉然！达拉然！
　　风从林间呼啸而来，如战鼓在我耳边敲响。如果是因为我的错误导致我的家园紧急备战全民皆兵，那我此刻身在月光林地，不是一个逃兵，又是什么？
　　达拉然！达拉然！
　　这几个字在我心底重重敲响，我的心也随之越来越激动。
　　达拉然！达拉然！
　　我一路狂奔至雷姆洛斯神殿，我听到自己浓重的呼吸声和心跳，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到自己实实在在充满力量地活着。在临近神殿的草地上，我停下脚步大口喘息着，前方山坳里巨熊之灵旁，那个虔诚的绿色身影正蹲在旁边，她回过头来，轻轻看了我一眼，扬起一个友好的微笑。我笑了，她真的不漂亮，可那眼睛里的坚毅却让平凡的面容光彩焕发，很美。

　　稳住了气息，我走进雷姆洛斯神殿，一反往常，守卫并不在这里。难道是出了事？我急忙朝守护者的方向走去。
　　“精灵种族里已经没有人能够辨认这些余烬。”
　　是河湾的声音，一改平常的讥诮与讽刺，他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达拉然应该有能力抵御这次侵袭，那个孩子，你也许太苛刻了……”雷姆洛斯神情严肃。他们的谈话成功的阻止了我的脚步。我突然很渴望也很害怕，期盼河湾说出些什么来，却又害怕着真相的到来。
　　“我和那个老家伙看着他长大，他是最优秀的魔法师，他有最正直的人品，一直是一个让我们骄傲的孩子，我相信他。”河湾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我相信他……
　　这真的是从河湾口中说出的话么？
　　我不是无耻的联盟败类吗？不是达拉然居民口中的叛徒吗？我看着自己苍白的双手，我不是导师口中最平凡的一个魔法师吗？还有，我的法力余烬……不是已经被他扔掉了吗？
　　我茫然地看着不远处那个和巨熊之灵亲昵在一起的身影，真希望那纯真的笑容永远停驻在她干净的面庞上。

　　同样的月色，同样的月神湖，同样地看着这把匕首。
　　匕首尾端的“J”字泛着幽幽的光，每当手指抚过那个字母，总会不自觉的想起一个影像，却怎么也看不清。
　　去看看我的姐姐吧，她叫埃莉萨！
　　琳娜的话毫无预警地出现在我耳边。我抬头看着星空，那里光芒璀璨，像琳娜恶作剧时眼中的光芒。我突然振奋了一下，连日的抑郁和绝望一扫而空，埃莉萨，我反复低喃着这三个字，树枝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像是在对我的低喃作出回应。

　　告别了河湾，将他未来及掩藏的担心留在身后，我踏上了去达纳苏斯的路，当我骑上狮鹫最后一次回望这个地方，我从心里感谢河湾的不阻拦。该来的，一定会来，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守护者雷姆洛斯也未踏出神殿半步，他说，月神会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