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天下》倾江予

21、风水轮流转

　　“盟主不好了！那女人跑了！盟主您怎么了！？”
　　众人只见沈弈身体晃了晃，紧接着忽然咚一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柳无欢连忙蹲下给他把脉，见他嘴唇青紫，掌心伤口流出黑色血液，围观众人见此俱是茫然无措，他大声喊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抬回去！去拿冰蚕毒的解药来！”
　　梦里桃花纷落如雨，有风拂过，那人依旧是一袭青衣，背对着他，伸手去触枝头的一瓣桃花，衣袖从他雪白腕骨间滑落，说来也巧，在他家住着的那段日子，却是从未见过这桃花盛开。
　　沈弈只当一切都是幻觉，都是他做的一场梦，什么怀疑，什么魔教，都与面前这人无关，他又回到了这里，熟悉安静的小院落，和那熟悉的人。
　　沈弈整理了下衣衫，唇角微微一笑，眼中融了万般情绪。
　　“君遥，我回来了”
　　那人转身，桃花落在覆眼绸纱上，晕开却化作血色，在沈弈惊惧瞳孔中放大，狂风撕碎了梦境一角，万顷桃源终不复。
　　“沈弈，别来无恙”
　　他在美梦和噩梦交替中醒来，满头冷汗，抹了把脸，才渐渐平复下心情，屋子里燃着上好的熏香，他的左手上也缠了细密纱布，旁边桌上放着一整套的汝窑瓷茶具，桌椅都是黄花梨木的，窗上糊着新换的纱，是啊，在这盟主的屋子里，什么都是最好的，他捂住额头，闭上眼睛。
　　“来人！”
　　门外早有人守候，听声音很快走进来。
　　“盟主！”
　　沈弈揉着眉心，看来人是个没见过的，无奈问道，“柳无欢呢？”
　　“您中毒昏迷不醒，柳公子说他绿蚁门中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那，魔教教主呢？”
　　“那魔头正被关在水牢里，一天一夜了，没给食水，盟主您要审问他吗？”
　　“带我去”
　　“是”
　　武林盟的地下水牢，专门看管江湖上那些罪大恶极又武功高强之辈，沈弈作为盟主，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入口处像是个巨大而幽深的洞穴，冷风就从那阴森洞口灌出，两侧站着两个守卫。
　　进去之后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湿滑台阶一级级通向地底，壁灯幽暗，水声滴答，不时有不像人的,凄厉惨嚎的回音传来，沈弈暗暗惊心，没想到表面正气凛然的武林盟，竟然也有这种地方。
　　“盟主小心，地面滑”引路的人在前面掌灯，沈弈略低下头，转过一处小石门，里面又是一层锈迹斑斑的铁门，开锁声清脆，大门打开，他才看清里面景象。
　　狭窄通道两侧尽是困兽的牢笼，冰冷的水漫过脚面，不知是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弥漫空气里，近乎封闭了五感，铁链晃动和鞭打怒骂声从深处传来。
　　“盟主，在最里面”
　　这些牢笼里有的关着人，有的则是空荡荡的，那些人半身浸在水里，手脚都被铁链捆着，他不忍再看，心里烦躁不安，偏过头去加快脚步。
　　最里面的那间囚室里，鞭打声愈发清晰，牢里面太黑看不清人，水没过腰际，有人坐在高台手里执鞭，嘴上怒骂声不断，大概是看着有人来了，为了表现一下，长鞭扬起，水花四溅，甩得更加狠绝。
　　捆在架子上那人却一声不吭，头低垂着，长发散落，白衣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嘀嗒落下的不知是水还是鲜血。
　　沈弈看着他，指尖捏进掌心，呼吸一紧，牢门打开，吱呀一声，那人听见声响，才略微抬起头，湿发黏在脸侧，他薄唇干裂苍白，面无表情，再次见面，沈弈曾经想过很多话要问，为什么陷害他，为什么要救他，又为什么要骗他，李君遥是你，魔教教主也是你，你到底还隐藏了多少事情？
　　可是，他无法隐瞒，他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首先想到的不是揪着他质问，心里有一处角落填满了丝丝缕缕的情绪，绵密交织，他看到他笑会开心，看到他受伤会心疼，想要靠近，想要触碰，他不明白那种感情从何而来，可他又是魔教教主，天底下至恶之人，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沈弈皱眉，走近才发现，他衣衫凌乱，胸前条条纵横血痕，惨不忍睹，可他从他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
　　高台上看守那人很是敬业，手臂抬起，又是一鞭子啪的抽下来，千钧一发，沈弈抬手握住鞭尾，台上人一愣。
　　“李君遥，你就没什么想要对我说的么？”

　　眼上绸纱血迹斑驳，和那凌乱纠缠的梦境重合，李君遥嘴唇张了张，话没说出口，却是直接吐出一大口血来，溅在他脸上，沈弈大惊之下手抚上他脖颈，惊觉那人脉息微弱，那冷淡表情，竟一直都是硬装强撑出来的。
　　是啊，他都忘记了，这个人，他可以是温柔善良的李君遥，也可以是红尘巅倾城绝世的舞者，还是那个让人闻之色变的魔教教主，他很善于伪装，只要他想，他可以骗过所有的人，不留痕迹。
　　沈弈转头，
　　“你们先出去”
　　“盟主这”
　　“我说了！出去！”
　　沈弈手指顺着脸颊攀上他的额头，指尖温度灼烫，那人却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头微垂下，黑发散落他指尖，吐血之后再没反应，“李君遥？君遥！你醒醒！”
　　沈弈心头慌乱莫名，他希望得到解释，可他也不希望眼看着他死，他颤抖着手去解那绑在他腕子上的绳索，明明泡在冰水里，那人浑身温度却是滚烫，沈弈双手环住腰身把他抱下来，手上不知碰到了哪里，是坚硬的棱角，他察觉不对，动作一顿，低头借着外面微弱烛光去看。
　　那是一枚细长尖笋形的暗器，深深插在他腰腹处，尾部还悬着半个残损的金铃，不断有鲜血从那里渗出，流进冰凉水池，沈弈脸色发白，竟然没有人帮他处理伤口，就这么泡在水里，一整天一整夜，被人鞭打，唾骂，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不知道这人曾经温柔的表象里，还有如此倔强的一面，沈弈脱下外衣给他兜头罩上去，上下裹得严实，一手环住他的膝弯，直接抱起来，竟然意外的轻松，那人头枕在他肩膀上，吐息微弱，安静得让他心慌。走出水牢，之前的看守和那引他进来的人都还在门口，看他抱着人出来，皆是一愣。
　　沈弈有些摸不准他们可不可信，但这里也再没有别人，他低声对他们说道。
　　“换个人绑在这里，你们两个守着，除了我其他人谁都不许进来，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听懂了吗？”
　　两人连忙点头应是，沈弈也不再多言，他抱着那人，神色凝重，转身匆忙离开了这里。
　　深海是什么样子呢？冰寒，黑暗，坠落，有很多人在耳边呐喊，东西摔碎，气息苦涩，却始终隔着厚重的一层，无法触及，他的身边是永恒的寂静，梦境张开永不满足的巨口，将他包裹，将他缠陷，将他吞噬殆尽。
　　“丹...青”
　　炉子里的香已经燃尽了，稀薄日光从窗沿探进静室，窗口的细瓷青瓶插着枝淡粉海棠，在微风里轻曳。
　　李君遥醒来的时候，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他大口喘着气，胸膛起伏，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想抬起手去擦时，腕上却是一痛，耳边传来金属撞击的清脆响声。
　　有人伸过手来，握住他的手腕，按在一边，又将冰凉帕子盖在他头上，细心拭去了汗水，头顶声音是带着点疲惫的沙哑。
　　“丹青，是谁？是你救的那女人的名字吗？可我记得，她叫红情”
　　一时沉默，李君遥听出了沈弈的声音，却撇过头去，声音虚弱，“咳咳....我不是应该在水牢里，这里，是哪里？”
　　“我家，沈府”沈弈凑近，热气吐在他颈侧，声音里带着恨意，“托你的福，这么大的宅子，除了下人，如今就只有我们两个活人”
　　李君遥胸上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上气，皱了皱眉，浑身的伤口又随着意识的回归开始疼痛，手上还被镣铐锁着不能动弹，简直不能再惨，他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咳...呵，沈弈，你是要告诉我，你把你的死对头大仇人从牢里偷了出来，还藏回了家，沈老盟主若是泉下有知，怕不是要从他那土坟里头气醒过来？”
　　沈弈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把他那张开了挂的嘴缝起来，一时没好气儿，咬牙切齿，“怎么了？李教主，难道你还想再回你那冷水里泡着去？”
　　李君遥笑着笑着又开始咳嗽，他在床上挪了个舒服点的位置，头略歪斜，黑发如绸散落，覆眼的绸纱被沈弈换成了一条云纹青丝缎，绸缎光泽衬着他整个人温暖柔和，谦谦君子一般，病气未能削减去他周身气度，反倒更添了几分风流。
　　沈弈在旁边倒出煮好的汤药，又拆开一个纸包，将里面的紫色粉末倒进去，晃了晃，端到李君遥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