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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庭中枇杷 ...


  •   这一年秋天比寻常来得早,寒意咄咄逼人,秋意浓得迅猛让人始料不及。林灰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任风吹打脸颊,想凭这凉风吹干自己止不住的泪水。似乎脸上削骨寒凉能稍减内心的不堪痛楚。
      林奶奶死了,听说死得时候很安详,没有多少烦恼和痛苦。这让林灰心里稍有些宽慰。林爱民似乎苍老了些,本想着四世同堂的一番景象,林老太没憋住一口气,提前走了,林犀去了芜州杳无音讯,第三代还没个着落,第一代都埋土里了。
      温知墨来到桃花潭帮着林灰整理林奶奶生前用品,他想林灰此刻也是心情低谷,情绪崩塌,不敢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了。林灰看了一眼温知墨,长了一岁的他又成熟了点。她又想温知墨最好不要长大,因为长大必是徒增烦恼,知道了生死离别之痛,锥心刺骨般,不敢相信从小天真烂漫,天塌当被盖的温知墨惆怅伤神会是什么样?
      林灰翻到奶奶留给她的银手镯,那是林奶奶,走了几家店铺才找到要价最低的银匠,替她用七零八碎的银饰打成了一个简单没有花纹雕饰的镯子。林灰当时看同班同学们戴的多是手表或水晶手链,她的银手镯总会被些女生嘲弄一番,说她是行走的老古董。渐渐地林灰受够了嘲讽便脱下镯子,扔给了奶奶,说不戴这玩意儿了,写字硌手。林灰不禁谴责起来,恨自己也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身子微微一颤,眼泪簌簌雨落般。
      温知墨看到林灰哭成这样,心想,他的二姐一向外柔内刚如同这满山修长挺拔的竹子,她一人北上凉城没胆怯过,她孤独走过那么长的岁月也没有一丝惶惑过,别的女孩还在为买不到一条裙子怏怏不乐时,她已经照料好奶奶,打理好桃花潭。每逢假期,推着板车载满当季的水果蔬菜和水里捕捉的鱼虾到每一条街头巷尾叫卖,虽说林灰胆怯都由着奶奶叫卖,但她也会拿着杆秤负责称重算账。温知墨有时候也会跟着扯两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最新鲜的农家蔬菜哟”。
      温知墨知道,此刻的林灰内心定是白蚁啃噬般疼痛,便情不自禁地靠近了林灰,把她头埋在自己肩膀。给一个暖心的拥抱似乎胜过一切安慰的话。话说才十一岁的温知墨个子早就窜得比林灰高出半个头了,再这样疯长下去,一米八都算矮了。
      处理完林奶奶丧事,林灰又坐车回校了。临走的前一晚,林灰和温知墨并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温知墨缠着她说一些大学校园的趣事,温知墨说自己下半年开始上初中了,他得寄宿学校了。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一啊”
      “你跳级了?直接上初中?”
      “因为我聪明呗,等着吧,我肯定后面还会跳级,早入大学的,我聪明着哩,我若从小那么上进,林相思那小子岂不是无地自容?你爸岂不是又得颓败一阵子”。
      没想到这孩子心智比脸蛋身材还早熟,心思缜密的可怕,林灰不禁感慨,“看着你长大,我也老咯”。
      “老?哪里老?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想在你脸上亲一下,我妈可从来没有让我亲过”。
      “那我让你亲一下,弥补你缺失的母爱?”
      温知墨点了点头便朝林灰脸颊亲去。原来女孩的脸真的能嗅出香味,揉出蜜来……
      又是一年暑假,迈入初中的温知墨作业也多了起来,黟村的桥洞古树少了他爬上爬下的身影。这一年,林灰休学了,她实在拿不出钱交学费了。那年去凉城,外婆把仅有的值钱首饰给了她,她本以为大城市的人定是腰缠万贯,不曾想夏家早被那动荡的岁月折磨的家徒四壁了。不到万不得已林灰不会拿这些首饰去典当,林灰留在了距桃花潭十公里处的塔川当起了乡村老师。想起大学的生活,女孩子们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和孩子们相处反而更让人舒适。
      塔川民族希望小学坐落在莲花峰南麓,莲花峰山下是一年四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蜂飞蝶舞之景。三月春桃,九月秋菊,让这个满眼绿色的塔川多了些色彩。莲花峰半山处,总在晨曦或日暮时分,不停地延宕着鸟鸣喈喈声。每到春日半山开遍了杜鹃花,映得缭绕的云雾都沁出了火红的热烈芬芳。
      林灰不经意地喜欢上塔川,不同于桃花潭一片的阒静,塔川更多些自然生灵的气息。没课的时候,林灰也会来到半山腰上,铺上一些野草,躺在一片石楠丛里。或者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半倚着挺拔的油松,想着一些遥远的事。
      一日林灰像往常一样躺在石楠丛下,或许觉得石楠遮不住光,光芒总在镂空的枝叶间透出来,林灰便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敷在脸上,惬意地聆听山涧树林或峰巅随风传来的一切声音。这时身边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躺了下来,能熟知林灰生活动态的也只有温知墨了。温知墨看着手帕随着林灰温吞地吐气轻轻地浮动着,这一刻温知墨莫名地有种吻下去的冲动。
      “你来啦?”林灰说道“今天不上学了?”
      “我请了两天假,正好过两天周末,就当给自己放个小长假”温知墨手枕着脑袋说着。
      “请假?怎么回事呢?”林灰问道。
      “都是因为温守白啦,不知道害了什么病总是不见好转,看了很多医生了”
      “去市医院检查了吗?没准能看出个所以然”
      “没用,去了”温知墨皱眉又摇了摇头,温守白虽不跟他同父也不是同母的兄弟,但他两也朝夕相处过一段时光,温守白比他小了六岁,时时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面,就像小的时候他跟在林灰身后一样。
      “二姐,你相信这世上有看不见的东西吗?”温知墨偏头看着林灰“温明秋说温守白前些日子看到了一个东西吓着了”。
      “被吓了,那如何是好?”
      “所以叫我回来烧纸,叫她走,别来温家”
      “为什么叫你做这些事?”
      温知墨不想说,他希望林灰看到自己永远是风清月朗的模样,便扯开话题说“二姐,你打算一直待塔川?不出去了?”温知墨知道林家的情况,读书只是他家两个儿子的奋斗目标。女子无才便是德一直被林爱民奉为圭臬。其实不过是觉得女儿终究是赔钱的买卖,不如让她们野草般或枯萎或疯长都听天由命,所以温知墨心知肚明不好追问她为什么休学的事。
      对于温知墨的提问,林灰一时没了主意,坐起身子,手撑在地上,低头看着温知墨道“你刚才说世上有没有看不见的东西,我明确告诉你,有,很多个夜晚,奶奶还会推开窗,来到我床边坐下,跟我聊很多,才开始我会害怕,后来习惯了,这一年多来,奶奶或许有天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她说她的意识在渐渐模糊,所以我现在待在桃花潭还有一些羁绊,离开桃花潭我能去哪?天大地大有我安生立命之所我倒是聊以慰藉,可是有吗?”
      “二姐,你相信我吗?我会带你出去的,我们还像小时候一样经常在一起”。
      林灰没有回应,躺下去盖上手帕,她不是不以为意,而是对于一个十二岁孩子说的话,总有些患得患失的感觉。
      当天晚上温知墨按照温明秋的指示烧完了纸,嘴里还念叨一番,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通天本领可以除祟,用邪祟来归类自己的至亲似有不妥。夜里真的显灵了,温守白高烧不退好转了。紧接着第二天,又重复着昨晚的工作程序。晚上又是一阵念叨,温知墨发现自己可以去茅山学道了。第三天温守白可以上窜下跳了,温知墨也松了口气,心想,宋莺当年走地那么决绝,居然会对他存有执念。
      日挂西山的时候,温知墨来找林灰。“二姐,我家枇杷都熟了,你到我家拾掇一些,吃不完烂在枝头多可惜,明天我得回校了,临走前只能送你点枇杷吃了”。林灰突然有种杨梅生津的感觉,便跟着去他家了。
      庭中满枝的枇杷一枝压着一枝,各个垂着脑袋,十里外都能嗅出酸甜的味道。温知墨一番折腾,饱满的枝丫变得光秃秃的,连叶子都被揪落一地。“接着”温知墨扔一个林灰在树下接一个,“你小心点”。“二姐,你先尝尝甜不甜?”,林灰在附近的水池里洗了几个枇杷。轻咬了一口,连连点头笑着说:“甜的很”。温知墨跳下树“我也尝尝”。不等林灰脑回路回转,一口咬下了林灰手中的枇杷,连同林灰的手指含在了嘴里,温知墨本能吮了一下她的手指,又不敢过多得侵犯,嘴巴离开她的手笑着说:“的确如此”。
      林灰下意识地缩回手,从一阵羞赧转为恼怒,涨红脸说:“你自己不会洗,干嘛吃我的这个?”
      “因为你这个百分百的甜”。
      林灰不由地悸动了一下,眼看这孩子出落的越发明朗了,总觉得自己和他亲密得有些暧昧了,越来越像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暧昧情愫。是她和林相思之间不可替代的感情。越想越糊涂,林灰只能以一浅笑回应温知墨的厚颜无耻。
      第四天温知墨回黟县继续他枯燥的初中生活了,林灰也在新的一周里开始新的课程。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响彻塔川,就像当年温知墨坐在自己腿上摇头晃脑地读书一样。从玉女峰下的黟村到流水停歇的桃花潭到这个莲花峰南麓的塔川,一切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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