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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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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如故送走当日的客人,卸了满身的行头,着一身素白色短打,脸上覆一层纱绢,再戴一顶白色帷帽,趁着夜深无人,从后门出了怡春楼。
此刻,百花街内只飘摇的亮着几盏灯笼,稀稀落落的停着几辆过夜的马车,马夫已耐不住困意,和衣在车椽上睡着了,有打更的自巷子外经过,一声一声敲着竹梆。
如故快步走进小巷子,拐个弯,来到一个红漆斑驳的门边,轻声敲门,门很快开了,是个穿粗布衣服的妇人,满身的冷意,发梢还有些许水光,应是早就在门边候着的。妇人半开了门,将如故让进去,又朝门外左右瞧了眼,方才关门落锁。
“谢谢王嫂,您等久了,赶紧回屋歇着吧。”如故拉着妇人的手搓了搓。
“好,若是有事叫我就是。”王嫂抽出自己的手,反手握住如故的手捏了捏,嘱咐如故有事一定要叫她后,转身回了屋。
待如故进屋,一切再度恢复安静,院门外,一个蒙面黑衣人自转角走出,无声息的打门边飞驰而过,几个纵跃出了百花街,悄无声息的进了苏府。
第二日清晨,如故出门,已经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蓝黑色车棚,瞧着甚是普通,只是用料充足,瞧着比一般马车略大了些,车辙厚了些,再加上蹲在一边,一身同色系衣裳,嘴里还漫不经心的叼了根狗尾巴草的车夫,就更没有什么出挑的了。
如故在心中腹诽:果然不拘一格。
“姑娘请。”看见如故出来,孙三起身拍了拍衣摆,吐掉狗尾巴草,弯腰伸手欲扶如故上车。
“谢谢。”如故轻轻点了下头,轻搭了一把孙三的手,踏上车辕自己掀帘子进去。
如故正想着这车夫驾的车是不是能像他说话一般毫无起伏,一抬头楞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出,这车上可不止一人,一个自然是欧阳慕华,另一个却是前几日才见过的太子殿下!
“如故这是又被本王的盛世美颜惊呆了?”欧阳慕华看着如故愣在原地,笑问。
欧阳慕华也是未曾想到太子殿下会一道前往,只是今日下了早朝,便被拉住了说是要一同去狩猎,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太子殿下放下堆积的政务,欧阳慕华看着如故若有所思。
“是是是,王爷丰神俊秀,连我家大黄看见了都会忍不住黏上来的。”如故放下帘子,摘下纬帽,先给欧阳俊贤请安:“民女给太子殿下请安,不便行礼,望殿下恕罪”。
“无妨。”欧阳俊贤点头。
欧阳慕华摇头笑问:“在姑娘眼中竟没有本王,都只问太子殿下安。”
“是王爷太过耀眼,让如故不敢直视。”如故在案几旁的垫子上坐下,将纬帽放在一边。
“伶牙俐齿。”欧阳慕华并未怪罪,反倒盘算着,若是哪一日舌战群臣,她是否还能如如此飞扬灵动。
外面一声清脆的鞭响,马车沉稳前行。
“在下棋?”如故转移话题。
“嗯,解个珍珑。”欧阳俊贤看回棋盘,手中捻一枚黑子。
欧阳慕华也看回棋盘,如故则开始打量马车,她虽然喜欢下棋,却对珍珑不感兴趣,或者说她更喜欢通过棋局看下棋的人,活生生的人。
马车内饰与外面完全不一样,用的乳白暗纹的云缎,一匹就够平常人家五年的花销用度,木料用的是上乘的黄梨木,软垫是金丝缎面,上等的苏绣,车内不如外头看上去宽敞,显然是用了夹层,设了嵇璜。
如故正想到嵇璜,她旁边的车壁上突然弹出一个小盒,里面放着书
“你若是不喜欢珍珑,便看会儿书吧,到狩猎场还要些时辰。”欧阳慕华眼神不曾离开棋盘,只是在心中腹诽:这花魁娘子当得是有多委屈,不过一辆马车,竟打量了这么久……
“能换本书么?”如故凑过去瞧了一眼,皱了皱鼻子,书封面上潇洒自如的写着珍珑俩字。
“还有一本《珍珑局》,你要吗?”欧阳慕华憋笑,见她皱眉,心情大好,这马车之中确实只有棋局。
“罢了……”如故叹气,不过见过几面的人,她不明白这王爷怎么总喜欢同他抬杠。
“如故姑娘不喜欢珍珑局?”欧阳俊贤抬头,制止欧阳慕华继续逗人家姑娘。
“总觉得珍珑少了些生气,总难提起兴致。”如故摇头,表示自己确实不喜欢珍珑。
“也是,不过珍珑多是集先贤心血而成的局,姑娘不妨试着看看。”欧阳俊贤建议。
“的确是集先贤心血,但一局棋,下棋人换了,即使解了一招,续上的也是别人,便不再是原来那一局了,总有一种好女二嫁的不适感。”如故拿起书,翻了两页又放下。
“若这算是是二嫁,但有完满的结局,也算不虚此行吧?”欧阳俊贤饶有兴趣的等着如故回答。
“殿下说的极是。”如故再次打开书,翻了几页后,还是合上了,人总有些奇怪的坚持。
“如故姑娘准备从良?要不考虑下本王,本王王妃的位置,虚位以待!”见两人又恢复沉默,欧阳慕华笑问。
“王爷自是很不错,只是王府的枝太高,如故攀不上。”王妃?!如故想这是让她当活靶子呀……
“哪里算得上高枝,只怕姑娘瞧不上我这闲散王爷。”欧阳慕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王爷何出此言,如故不甚惶恐。”如故瞥见欧阳慕华落子,借机岔开话题,“王爷这一步着实精妙,但若落在这一处如何?”
“如故选的这一处,着实更为精妙。”欧阳俊贤习惯性的用棋子轻敲着棋盘。
“如何,我说她确实棋艺精妙,未诓你吧。”欧阳慕华笑睨着如故。
“确实精湛。”欧阳俊贤点头。
欧阳慕华不再说话,与欧阳俊贤认真下起棋来。
一局棋定,欧阳俊贤险胜半目,而此刻马车缓缓停下。
欧阳慕华撩开窗帘往外看了眼,转头对如故说:“.一会儿我让人先带你去马场,你自个儿挑一匹称意的马!”
待马车停妥,欧阳慕华先一步起身,掀帘子轻松跃下马车,一看那轻盈的步伐便是个有功夫的。
欧阳俊贤也跟着跳下马车,如故带上纬帽后正准备下车,一双手伸过来,抬头对上欧阳慕华含笑的眼睛,在树影明灭中,似烟雾飘渺的墨色山水,幽深广博,如故稍愣,记忆深处有什么欲突围而出,惹得心也跟着躁动。
“可还满意?”欧阳慕华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做轻浮状问。
“今日真是阳光明媚。”如故回神,搭着欧阳慕华的手下了车。
“如此良辰美景,姑娘莫要辜负。”欧阳慕华半挑眼尾,睨如故一眼,手指在她掌心轻轻划过。
“嗯,我会为王爷狩猎加油打气的.!”如故抽回手,只做不知。
欧阳俊贤在一边看着这两人,笑意稍褪,竟是难得的,有些走神。
“小故儿,你走错方向了。”欧阳慕华笑看着如故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至拐弯处,才慢吞吞的提醒。
“......”如故站定,回头见欧阳慕华抱手站在原地,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气哼哼的转头继续朝前走,直到身影被一人高的灌木丛隐去。
欧阳慕华依旧抱手站在原地,好整以暇。
不过一会儿,如故又气哼哼的快步走回来,在欧阳慕华身边站定。
“姑娘这边请。”欧阳慕华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故不动,只对欧阳俊贤欠身:“太子殿下请”。
欧阳俊贤来回看了二人一眼,摇头先行。
随后,如故起身跟着欧阳俊贤往狩猎场去。
欧阳慕华摸了摸鼻子跟上。
待三人离开,拐角处的灌木丛中钻出一个黑衣蒙面人,捡起一块手绢,抖开看了一眼,握入手中,再松开时只余粉尘随风而去。
此刻九天上,天池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拂袖搅乱池中景象,叹一句:“该到的人,终究是都到了,时耶?命耶?”
另一边,如故一行三人已到山腰处的绵山猎场,因着天佑尚武,在百花街里进进出出的又大多是王公贵族,都好游猎,绵山猎场又是建业近郊最大的非皇家猎场,如故多少有所耳闻,此处山高路险,适合跑马的范围很小,但胜在山顶绝崖处可以俯瞰大部分的建业,曾有武义高强的客人到过那处绝崖后说,那景色当算一绝,故而颇受欢迎。
但今日除却守卫和随从,未曾发现有旁的人,料想是欧阳慕华做了安排,清了场。
“这一次,咱俩必要分出个胜负来!”进了猎场,欧阳慕华吩咐随从带如故去选马后,就急匆匆拉着欧阳慕华要较量较量。
“你都这么说过多少次了?哪次是分出来的?”欧阳俊贤抽出手,好脾气的说。
“那是我不想让你在那些老古董面前丢脸!”欧阳慕华撇嘴,耸肩,一脸的“我就是让你”。
“那今日,我让着你?”欧阳俊贤朝如故那边看一眼,意有所指。
“你这是瞧不起我?”欧阳慕华朝如故看过去,如故选好一匹马正朝这边走过来。
“这么快就选好了?”欧阳慕华上前一步,看着随从牵着的那匹普通小马问。
“如故也不懂马,就瞧着它顺眼。”如故说,抬头看一眼日头已经当中,又问:“殿下,王爷,是不是该用午膳了?”对于用午膳这件事十分认真。
“是该用午膳了。”欧阳慕华也抬头看了一眼日头,然后转身对随从吩咐了一声。
“我们回大帐中用膳如何?”欧阳慕华看向欧阳俊贤。
“不如问问如故姑娘。”欧阳俊贤笑说,抛给表弟一个表殷情的机会。
“那便回大帐好了,那里已备好野味。”欧阳慕华转头,只觉在说到野味二字时,隔着纬帽都能感觉到如故泛着精光的眼神。
“那还等什么,殿下,王爷请!”如故语速十分之快,但绝没有催促的意思,真的!
“……”另外两人没忍住朗笑出声,却也是往大帐的方向去了。
待到大帐前,欧阳慕华只觉得身边一阵风过,帐帘翻动。
“你是故意选她的吧。”欧阳俊贤看着面前的帐帘问。
“皇兄难道不觉得,她甚是有趣,既然总要选一个人,为何不选一个能让自开心的?”欧阳慕华上前一步掀开帘子,对欧阳慕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况且,尽人皆知,崇阳王宿来纨绔不羁”
欧阳俊贤看一眼欧阳慕华,抬脚走进去,什么话都没说。
帐内,如故很自觉的坐在桌边,纬帽放在一边,甚至连面纱都去了,一双眼睛紧盯着桌子上最大的那盘肉,却规规矩矩的没有动筷子。
欧阳俊贤第一次看到如故的全貌,虽也是一副好容貌,但着实不如传闻一般倾城,甚至不似上次在怡春楼看的那半张脸来的动人,脑内一时似有天雷滚过,略带迟疑的转过头看向欧阳慕华。
“耳听未必为虚,眼见未必为实。”欧阳慕华摸摸鼻子,率先走到桌旁,将上位留给欧阳慕华。
“……”欧阳俊贤又看一眼如故,才走到上位坐定。
“你们都不饿的吗?”如故睁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问。
“你这是被李妈妈禁肉了?”欧阳慕华调侃她。
欧阳俊贤没忍住又看一眼如故,才抬筷夹了一筷子青菜,然后......
如故就似被打开了什么机关一般,眼中绿光大盛,筷子连动,嘴一刻不闲,而在这似疯狂的状态之中,他们发现,这女子居然挑食!筷子从来只在肉之间来回......
“你们快吃呀,菜凉了就不好吃了”终于是满足了□□,如故放慢筷子,慢慢夹起一根青菜,做淑女状。
“......”另外两人眼睁睁看着她在吃完大半的肉后,继续“恢复”腼腆的小家碧玉模样,似乎那些肉本来就不存在,一切只是他们眼花......
“哈哈哈哈,吃,吃,太子殿下快尝尝,不然一会儿就只能吃素了!”欧阳慕华给欧阳俊贤夹了一筷子肉。
“......”欧阳俊贤接下那块肉,对于这非一般的花魁娘子,该作何感想。
“……”如故眼睛转一圈,抿了抿唇,咬着筷子不抬头。
“本王喜欢素食,姑娘喜欢肉食,我们也算是般配。”一顿饭吃完,欧阳慕华放下筷子,笑着说。
欧阳俊贤猛然抬头,之前欧阳慕华说正妃虚位以待的时候,他只以为是玩笑,如今看来……但,且不说父皇和朝臣能否让他随性而为,只说她一介眼花女子,无依无靠,做了这崇阳王妃,又要如何生存?左不过一个无辜之人,何必……
“......”如故亦放下筷子,“王爷说笑了,爱吃肉食的人那么多”。
“后面备了休息的帐篷,稍事休息后再入林打猎吧。”欧阳俊贤绕过话题,想让欧阳慕华冷静冷静。
“好。”欧阳慕华就坡下驴,起身离开。
待其余两人离开后,如故戴好纬帽离开。
大帐之后备了几排休息帐篷,中间一个帐篷稍大,一看便是主帐,如故左右瞧了眼,揣度着往边缘的帐篷走,恰在这时,其中一个帐篷,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如故用力拽了进去,如故一惊,反应迅速的从袖子里抽出匕首,反手就刺。
“是我!”
欧阳慕华反应迅速的捏住如故的手腕,匕首熟练的一转一勾一个借力朝着颈侧一送,在欧阳慕华脖颈一侧堪堪停住,冷厉的刀锋之上一线深红蜿蜒而下。
“好刀。”欧阳慕华,拿开如故的手,回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点腥红。
“如故伤了王爷,请王爷恕罪!”如故收回刀,跪下。
欧阳慕华感叹,多少年没体验过这样的惊险了,自那人离去,他就未曾再为谁如此惊心动魄了,虽然差点丢了性命,但让他切实的感觉到了胸腔中心脏在跳动,啊,它还活着……
“无妨,如故倒是好身手。”欧阳慕华随意的抹了下伤口,“是本王唐突了,不怪你,起来吧。”
“谢王爷。”如故悄悄瞥了下嘴,调整好表情,起身,迅速在帐篷中打量一圈,看到柜子上的医药箱,看着是为防狩猎受伤专门备下的。
“王爷这边坐,我为您处理一下伤口。”如故拿过医箱。
“你竟还会包扎?”欧阳慕华在桌边坐下。
“不知王爷,找如故所为何事?”如故用占了酒的布巾小心为欧阳慕华擦尽血迹。
“嘶!”欧阳慕华没想到她会用酒,感觉到伤口处的刺痛,微抽一口气。
“我用了些酒,王爷忍一忍。”如故小心擦拭,并学着小时候母亲的样子,轻轻对着伤口吹气。
“……”感觉得到脖子处微凉的风,忍不住缩了缩,一垂眸,隔着白纱与如故四目相接,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也没什么事。”欧阳慕华撇开眼,略带僵硬的说。
“既然没什么事,那么可以回去了,如故有些乏了。”如故将绷带收尾处细致藏好,起身收拾药箱。
“这分明是本王定下的帐子,还是说如故已等不及,相邀本王同帐而眠。”欧阳慕华忍不住伸手摸了下绷带,说话间朝如故轻佻的眨了眨眼睛。
“王爷这难道不是为如故挑的帐子?”如故将药箱归位,走到隔开内间的屏风前站定,送客的意思很明显。
“哎,本王走便是了。”欧阳慕华起身,不是要出帐,倒是走到如故跟前站定:“这偌大的天佑,怕是只有本王可以忍得下你这性子了,不妨就依了我,做我的崇阳王妃如何?”
“王爷就不要取笑如故了,您眼睛里怎能容得下如故这样的庸脂俗粉。”如故轻笑,隔着纬帽的白纱看向欧阳慕华。
“如故姑娘天人之姿,又怎会是庸脂俗粉。”欧阳慕华站定,弯腰同如故对视。
“王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如崇阳王府可以,但王妃的位置我不要,那不该是我的。”如故看回去。
“入崇阳王府,你只能是以王妃的身份。”
“……”如故沉默,崇阳王妃,呵,这是要将她捧上风口浪尖呀,如故快速在心中衡量这桩买卖的得失,却越衡量越不确定选择欧阳慕华是否正确。
“如故,你定会入我崇阳王府,我等你。”欧阳慕华靠近如故,轻声说,说完转身大步走出帐篷。
“......”如故看着摇晃的帐帘皱眉,她没能看透崇阳王这局棋,不敢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