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的女儿》陌上哈华

17、017.被诅咒的孩子

　　思达房间门口站着的人是克里斯。在晚上昏黄的蜡烛灯光下，她凹陷的脸颊与惨白的皮肤看着更加吓人了，远看简直像一个幽灵。

　　“克——克里斯？你怎么在这儿？”思达强打起精神冲克里斯问好。她从未觉得一天可以这样漫长，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所以在见到克里斯之后有些有气无力。

　　“你怎么了？”克里斯端详着思达的脸，问道。

　　“你先回答我的话。”思达板着脸说。克里斯除了名字，几乎都没有正面回答过思达的问题。

　　克里斯一愣。思达感觉到，这个城堡中的人似乎都视克里斯为无物，没有人会同她交谈，更没有人会对她板着脸生气，因此克里斯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思达，然后迟疑着说：“你今天叫了我的名字——我想睡觉前看看你，好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

　　这个原本看上去气质阴沉、有些诡异的女孩此刻竟然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还有些孤单。

　　“人们为什么不叫你的名字？”思达问。

　　“从我记事起就这样了，后来，他们还说我长得可怕。”克里斯说。

　　“你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住在城堡里么？”

　　“是的，”克里斯点点头，用她特有的沙哑声音轻声说：“我从没出过城堡。”

　　跟思达想象得不同，克里斯竟然是个还有些人情味的女孩，而且虽然看上去比思达要大几岁，但似乎心智上还是个小朋友。

　　“你的父母呢？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城堡里？”思达又问。克里斯的身上充满了谜团，思达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克里斯会生活在埃罗的城堡里，她看上去跟这个城堡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你不需要知道。”克里斯的表情重新变得冷硬了起来，眼神幽幽地瞪着思达。

　　思达被她瞪出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安抚道：“没事没事，我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不用怕我。”克里斯粗着嗓子，看上去有点不自然地说：“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这么多话的人，还叫了我的名字。我不讨厌你。只是，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事情。”因为知道以后你可能也不会再跟我说话了。

　　克里斯吞下最后一句话，没有讲出口，但这已经是她非常难得的敞开心扉的时候了。

　　思达看着有点害羞别扭的克里斯，有点不可思议地想着，这大约会是她进城堡后的第一个朋友，看上去很怪很怪，还有点可怕，但意外的不像是坏人。

　　思达就这样在领主的城堡中住了下来。值得庆幸的是，埃罗似乎把她给忘了，没有再来传唤她。大约是因为前线的情况并不好，格兰德联邦内又大兴起了一个名为革命军的组织，反对在联邦内持续了近千年的旧王权贵族阶级，获得了许多民众的支持。内忧外患之下，领主们都十分头疼，每日要处理大量的文件，自然也无心寻欢作乐了。

　　城堡是禁止随意出入的。思达作为新来的侍女，依旧被前辈们刁难着。她有的时候会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时候却觉得这些女人非常可怜。被传唤服侍沐浴后的第二日，璐比再次出现在思达面前的时候是鼻青脸肿的。看得出来璐比用脂粉尽全力精心修饰过自己的脸，想要竭力保住自己的体面，但她被揍得不轻，额角破了一个大口子，眼眶也是青黑的，稍微做一点表情，她就疼得脸抽搐。

　　她的下人们却都没有同情她。反而等她一走，都幸灾乐祸地交头接耳。

　　“肯定是又没办好埃罗大人吩咐的事情，真是个不合格的大侍女。”

　　“又惹埃罗大人生气了，被打了也是活该。”

　　诸如这样的言语，还有很多。这些女人们中有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踏出这个城堡，没有见过广阔的原野与一望无际的天空，心中唯一的一点念想就是得到领主大人的一点垂怜与赏赐，让自己可以买一件新首饰或者裙子，用来炫耀。这样追逐着空虚的她们看上去像一群引颈待戮的天鹅，只等着埃罗来投喂给她们令人上瘾的毒药。

　　思达并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只想着，等车队中的大家休息好了、娜茜夫人的精神恢复了、梅亚的腿治好了之后，就找个借口离开博鲁菲特，去更远的北方，买一块地，建一个牧场，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埃罗让布莱克教导思达，学习格兰德联邦传承了千年的贵族礼仪。

　　“你是一个淑女，思达！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一定要注意仪态！”布莱克手中拿着一个小教鞭，“啪”得一声打在思达的手臂上。

　　思达身着侍女服，头顶着四本书，两手上各端着一杯咖啡，刚刚有点松懈，就被布莱克打得一个激灵，又重新站直了。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大半个小时了，颇有些僵硬酸痛。

　　“不过，作为第一次训练，你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布莱克打了思达一下以后，又夸奖道。她今天穿着帅气而简约的裙装，黑色的卷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灰色的眼睛里带着淡淡地笑意。

　　城堡里的训练室宽大而豪华，由于新进的侍女只有思达一个人，而教官也只有布莱克一个人，因此显得格外空旷。两个人训练了一个半小时之后，布莱克让思达稍微休息片刻，去端了两杯饮料来提神。

　　“你被璐比安排住在城堡的最下层吧？很偏僻潮湿的屋子？”布莱克喝着咖啡，状似随口问道。

　　“是的。”思达点点头。说到住的位置，她就想起那个名叫克里斯的奇怪女孩。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害怕克里斯了。从住进城堡的这段时间以来，克里斯总喜欢在夜里她的工作都结束、也没有人来打扰的时候来找她，有的时候什么也不干，就直勾勾地盯着她。最开始思达并不习惯，但后来，她发现克里斯只是单纯的黏人而已。城堡里的其他人都不知为什么对克里斯非常避讳，只有住在隔壁的思达愿意与她交流。

　　想到这里，思达忍不住问：“住在我隔壁的女孩子……为什么城堡里的人都无视她？她除了气场跟普通人实在不一样以外，性格其实并不坏啊。”

　　布莱克挑了挑眉，没想到连成年人都害怕的被诅咒的孩子却吓不退思达。思索了片刻，她说：“我不知道由我来告诉你这件事合不合适，但是这在城堡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了，你迟早也会知道的。那个家伙是个不祥的生灵，出生就带了六根手指头，这是传说中瘟疫女妖才有的特征，简直叫人头皮发麻。你最好离她远点。”

　　思达回想了一下，没发现克里斯的手有什么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于是又有些疑惑。

　　布莱克解释说：“她的第六根指头已经被切掉以后烧毁了，否则真的会带来瘟疫的。”

　　思达不置可否。她甚至觉得这样的迷信有些荒谬。

　　她从前的部落里就有一个长着六个指头的族人，他的手跟其他人不一样，但却依旧是一位非常勇敢而忠诚的勇士。思达不是人族，她也理解不了人族对于自己同族人存在的傲慢与偏见。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将她留在城堡里呢？”思达问道。

　　布莱克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小声调笑道：“因为这个怪胎是我们敬爱的领主大人的妹妹呀。埃罗出于道义必须照顾她，但又不愿意为了家族之耻影响自己的名誉，只能将她藏起来，自生自灭了。”

　　思达十分惊讶，没想到克里斯竟然是贵族出身，而布莱克轻描淡写的语气又令思达有些难过，仿佛悲剧在她的口中都变成了笑料。

　　晚上的时候，思达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不出意外又看到了克里斯。她像只因为生病毛都掉光了的流浪猫一样，埋着头蜷缩在思达的门口。

　　思达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克里斯抬起头，脸颊凹陷，脸色异常苍白，她迟疑了片刻，张嘴声音沙哑地说：“你回来了啊。”

　　思达发现她掉了一颗牙齿，讲话有点口齿不清：“你怎么了？牙齿呢？”

　　克里斯垂头丧气地说：“在厨房偷吃的时候被磕掉了。我实在太饿了，吃得太急了。”

　　“你吃了什么？”

　　“我吃的是他们留下的陈面包屑……他们在里面掺了些细石跟沙子，我吃的时候太急了，没有注意……我的牙齿好痛啊……”克里斯哭丧着脸。

　　思达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克里斯是一个被所有人嫌恶的人，她从未看见她出现在大厅、餐厅或者其他任何公共区域。克里斯平时更像个游魂，躲在城堡角落的影子里，竭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那她到底靠什么过活呢？

　　“你平时都去厨房里偷吃吗？”思达突然有些不敢细想克里斯平时都是过得怎样的生活。

　　“那些人不允许我进厨房，会用扫帚打人。我平时自己抓东西吃，但是最近几天都没抓到。我实在太饿了。”克里斯难过的说。

　　“抓什么？”思达追问。

　　克里斯不肯说，但思达心里却隐隐已经有了想法。城堡里最不缺的动物就是老鼠了。这个想法让思达又惊恐又有些恶心，但更多的是对克里斯的同情以及对冷漠的佣人们的愤怒。思达实在无法想象，如果克里斯从出生开始就被放任自流、自生自灭，那难道她是靠吃老鼠勉强长大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