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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长风连日(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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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格非从昏迷中苏醒,努力闭了一会儿眼睛,才能相信,守在她床前的那一个是她不认识的姑娘。整理了一下思绪,像是没有那片刻的黑暗一样开口:
“他们在哪?”
姑娘看来训练有素,候在一边等她站稳,方不急不缓地道:
“两位先生在隔壁病房,孩子在婴儿室。”
罗格非迟疑着迈出一步后,又觉得颓然,转身进了洗手间,一个人的空间,给了她情绪的出口。站在洗手台前,安静地流着泪。
事前她也想过,万一……万一顾闲楼有什么意外,想他们罗家,该怎么赔一个血脉至亲给顾小郎?万一……万一顾闲楼有什么意外,她与他,该怎么相处?
罗格非并没能想多久,陪护的姑娘已经敲了好几次门了,罗格非收敛情绪,步伐坚定的从洗手间里出来,顿都不顿地直接拉门,刚想转左,后面的姑娘立刻轻声提醒:
“右手边。”
罗格非回头,勉强提起嘴角,微微抽动的嘴角,不靠近还不容易见到。
毫不犹豫的推门!罗格非的眼里只有各自守在床一方的两人,他们却是连抬头也不曾。罗牧伏在顾小妹的左耳边,动都不舍得动一下,像是她睡着了,他痴守一边,正等着她醒来。罗牧喜欢趴着睡,从罗格非的角度看去,就像两个贪睡的孩子还赖在床上一样。罗格非的眼睛一酸,眼泪又有不受控制的趋向。慌乱地把注意力引到顾小郎的身上,却是一禀。那个人,身体板得直直的,只盯着顾小妹,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却是让周边的人忍不住悲伤起来。小郎与小弟,这一刻,他们的世界只有顾小妹吧!
罗格非几乎没察觉到自己在移动,在病床前停下,迟钝地想不起昨天的顾小妹是什么样的。她拧着眉毛想找出一点早前顾小妹的样子,翻来覆去,却是医生走出急救室宣布消息的那一刻……
“小非。”
罗格非看了好几眼,方能确定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佝偻着身体的人是洪伯。
她走到洪伯的身边,努力张了几次口,才艰涩地吐出“洪伯”二字。
都说这个老人一手带大了顾闲楼,对他来说,顾家兄妹就是他的孩子,顾小郎已经不需要一个依靠了,只有顾小妹,总让他觉得不能老去,还得帮着她提防这世间的沟沟坎坎……她这一走,洪伯迅速地老了下去,老得那么快,让罗格非一眼看去,全是悲哀。
洪伯颤巍巍地朝她伸出了手,抓到她的手臂时却是那么用力,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凝集在这一下了。他想站起来,脚又是软的,不得不借助罗格非。她双手搀扶着老人,等他吩咐。
“小非,我们去看孩子、去看孩子。”
他想迈步的,脚下却是一个踉跄,饶是罗格非手快,也只是减缓了他倒下去的力道,被他一带,本就没什么力气的罗格非也倒了下去,两人“咚咚”地先后落地。
罗格非连疼也顾不上,仓皇爬起,不敢随便触碰,只慌乱地上下打量着洪伯,急切地问:
“哪里摔着没?能不能起来?有没有头晕?想不想吐?”
洪伯略略动了动手脚,在两个姑娘的帮助下站了起来,微微扭动了一下腰,摇头,道:
“不碍事,小非,我经得起。”
对上他坚毅的眼神,罗格非一怔,又慢慢了悟。她侧头看着守在床边还是一动不动的二人,重燃的信心又回落,她与洪伯的一切,都不在他们两人的眼底,他们只看得见躺在床上的那个……
罗格非还在忡怔中,洪伯已牵上她的手,淡笑,道:
“我们小妹还没看到她的孩子,我们去抱过来让她看看。”
她浑身一僵,眼睛骤然一亮,又黯淡了下来,心里在害怕,难道洪伯的理智只是一瞬而已?他却对她安抚一笑:
“都说,人走后的三天,灵魂还在周围徘徊,小妹不放心我们,也不放心孩子,我们抱过来给她看看吧。”
她顺着洪伯,像是没来过一样,又离开了。
姑娘把小孩子抱了出来,罗格非不敢接手,反倒是洪伯,一马当先地把他抱进怀里,边看边掉眼泪,迭声道:
“像、像、像,和我们家小妹、小郎小时候一模一样!”
眼前这个不见眉眼的小婴儿,洪伯是怎么看出他的模样的?罗格非努力把他往顾小妹身边想,也没能找到一点相似的地方,与顾问春……罗格非倒能肯定,他们都是男的!
罗格非又一次没有意识地随着洪伯回到了病房,床前的两个人仍是雕塑一样停留在之前的模样。
刚消退的悲哀,又渐渐有把她淹没的趋势。罗格非茫然地看向洪伯,把被救赎的希望全寄托于他身上。
年纪果然与阅历有一定的关系。洪伯见过太多生死了,刚才让他窒息的苦痛已经被掩饰得很好,现在的他,眼里只见生的喜悦,死,似乎从来不是终结。
他抱着孩子在顾闲楼的床前坐下,眼里除了孩子再无他人,嘴角的纹路让罗格非相信,他的喜悦是出自内心的,虽然眼睛依旧是红的!
“来,我家的小毛毛看看妈妈。”
洪伯把孩子放低,对着紧闭双眼的顾闲楼,像是没有生死之别一样,耐心地为顾闲楼描述着孩子:
“看,这孩子的胎毛多茂盛啊,我看我们叫他毛毛好了,你哥那迟钝的脑袋还没给他抉择好,你又起了那么多的名字,我看个个都好,实在选择不了。要不,我们把选剩下的给小非的孩子?反正你哥从来不会对你挑的东西有异议。”
“我们毛毛倒是很有耐心,你看,妈妈没抱他,他都不哭!这样子倒是很像妈妈啊,我们毛毛妈小的时候也不会哭,总是一个人与光追逐,那时候,我们都很担心,这贵人语迟的荣耀不会也落在我们毛毛妈的身上吧?好在上天怜见,也平安地长大了。长大后才发现,我们小妹啊,原来话多着呢,小郎不在家,总是跟在我的身边问东问西,就是看见一只蚂蚁,也能生出一堆的问题。要有哪一天她不在家,我就觉得耳根都清静了。家里那么多人,只要她不在,总觉得空无一人,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的耳朵出了毛病,只能听见我们小妹的声音。”
“小妹上学了,她脾气不好,朋友、同学来来去去那几人,回家来说得最多的就是你爸爸和李家的一个丫头了。对了,让李家那姑娘过来一趟吧,我们小妹肯定希望能见见她!”
洪伯头都没抬,声音也不见提高,一直雕像样的顾问春却动了,飘浮着走了出去,须臾,又飘了进来。
罗格非想去注意他的,却是被洪伯的话抓着走。
“来,毛毛,我们给爸爸抱一下。”
洪伯把孩子塞进已经立起身的罗牧怀里,嘴上没停地继续回忆:
“我们小妹最喜欢罗家小幺了,每天都是罗牧怎么怎么的,有时候吵架了,就拉着我发誓,永远不和他好了,可不过半天,就又是罗牧长罗牧短了。”
“小妹话虽多吵架却是拙,要不是小郎让着惯着,她可每天都得生闷气。小郎是她哥呢,总比她多想了那么一步,以后,我们小郎不能再惯着小妹了,你看,一惯都给惯出毛病来了!小妹啊,你看,你多不乖,这以后,我们毛毛就不叫你妈妈了,我们毛毛要管小非叫妈妈了,等哪天你和罗小幺都懂事了,我们毛毛也不会忘记该管你们叫什么的。”
“小郎,来,帮我们小妹盖好被子,把毛毛抱上,小妹不喜欢医院,我们得快点送她离开了。”
罗格非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他们几个在洪伯的念叨中泪流满面不说,更如提线木偶一般,让他一步一步驱动着。
“小非,你扶扶我,上回老太爷去的时候,我还能坚持跪上一会儿,这不过几年,腿脚都僵硬了。小非啊,等我也长睡了,你可得给我烧架飞机,这才能追得上在我前头去的那些人。”
罗格非边抹着泪边点头,她懂得的!人活在世,总得经历生老病死,可面对了,谁又真能豁达?
睁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却什么也看不清,生死不过一线,怎么就越过了线,再也回不去了呢?她看看顾问春,又看看罗牧,再看看顾问春,悲凉地发现,面对生死,我们无能为力,就是爱情,沦陷起来,也觉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