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向春尽》米林

26、长风连日（二）

　　顾问春没来得及把自己的哀怨与不满宣泄出来，那些繁杂的琐事就蜂拥而来。

　　处在严密监控下的顾闲楼浑身发痒不说，胃口也锐减。罗格非看着医生传来的数据，眉头一秒似一秒的紧。顾问春对着那拗口的专业名词，也看不出什么，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而顾闲楼，虽然被各种不适折腾着，却依旧噙着嘴角，偷着空般愉悦着。每每对着他担心的眼神，都回以安慰一笑，像是哄着孩子一样，宽慰他：

　　“就像小时候出痱子一样，没事的，哥哥。”

　　顾问春想笑的，想起罗格非拧紧的双眉，还未凝聚的笑意便轰然而散。晚上躺下的时候，对着罗格非全然没了那心思，她稍一动弹，他也清醒了，搞得罗格非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怎么了？”

　　他锁着眉头，似是委屈万分地说道：

　　“睡不着！”

　　“失眠？有点常识的人都会去喝杯牛奶，再回来睡下。”

　　顾问春觉得热气往上冲，抓着被子的手微微颤抖着，他侧头对着躺得顺心的罗格非，道：

　　“我是担心得睡不着！”

　　顾问春觉得罗格非那瞟过来的一眼充满了不屑！罗格非收回视线，轻轻一哼：

　　“在醉酒人眼里，世界都是颤动的。”

　　他傻眼，楞楞地盯着她，回问：

　　“什么意思？”

　　罗格非闭着眼睛，道：

　　“那是她的战争，我们无能为力。”

　　顾问春心里一怵，觉得她说得无情，仔细一琢磨，又似乎是那么一个理。瞟了她一眼，还是不甘不愿地嘟噜了一句：

　　“是你妹妹的话，你睡得着吗？”

　　罗格非诧异地瞪着他，不解：

　　“她不是我妹妹吗？她是我弟的女朋友，她生下来的那个孩子，还是我们罗家的血脉！”

　　顾问春气结，女朋友！生下的孩子是他们罗家的血脉！

　　“你弟的女朋友总是可以换的吧？我妹能换吗？你弟再找一个女人生孩子总有的吧？我妹要没了，能再生一个吗！”

　　罗格非轻轻地挪动了一下头颅，觉得不可理喻：

　　“是我说错了还是你理解出了偏差？再找人生的话，那个孩子就不是我们的责任，就算是他们两个再生的话，过了这个年龄，我想，那孩子也不是我们的责任！”

　　“所以？”

　　顾问春的眼里骤然迸出一道冷光，只要她敢说是“逼不得已”，他发誓，一定用眼光凌迟她！

　　“所以，我们能躺在一张床上还是拜他们所赐。”

　　罗格非不耐地挪了一下身子，对他的纠结耐心渐尽。两个人在床上比赛似地辗转反侧了一会儿，终究是罗格非的脾气大些。她倏然坐起，挫败地叹气：

　　“我去沙发睡！”

　　顾问春觉得大受侮辱：

　　“为什么？”

　　罗格非抱着自己的枕头从床上下来，被他的质问绊住，睥睨一笑：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到了紧要关头，我要是打瞌睡把直肠当盲肠割了，你说该怎么办？”

　　顾问春一时怵住，冷静地把上床之后的对话捋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也像个没主见的孩子一样，被罗格非带着话题跑。

　　看着即将迈动脚步的罗格非，他忙起身伸手拉住：

　　“小妹不会有事的，对不？”

　　罗格非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回身，越过床沿拥着他，低哑的声线里诚恳明显：

　　“医学上，很多事情我们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就算明明很成功的手术，也有骤然就离世的，握住人命的，不仅仅是医生。

　　典型的罗格非语录！语气再诚挚，也遮盖不了那丝丝的颤抖。顾问春觉得自己也抖了一下，有多少年了，他由害怕到伪装不怕到真的不怕，现在，竟然又体会到了恐惧！

　　生育的危险……上一次，他有了妹妹却失去母亲，这一次，他要失去什么才能保住妹妹？

　　就这样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把心头的恐惧压下，勒紧双手，把她从地上拔上床：

　　“睡吧，她不是短命的相。”

　　罗格非被安置在他的左侧，仰头看他，那个目空一切，从来就没有迷茫的顾小郎回来了！

　　这边刚把情绪整理好，顾闲楼的脾气却越来越暴躁了。罗格非看着她左抓右挠的样子也觉难受，把罗牧赶到她身边任她垂打，还是不能安下她的心。对这她那圆圆的肚子，罗格非再一次考虑让她提前剖腹。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那个闷热的夜里，罗格非在医院劳累了一天，刚想躺下喘口气，就被顾小妹身边的医生叫了起来，和顾问春一起赶赴医院，对上的，是突然发烧又肚子痛的顾小妹。

　　罗格非知道很多事情非人力所能为，可是，真真地临到自己身上，她很难保持理智，看着保健医生的双眼，越来越凌厉。

　　她自以为最周全的安排，到了紧急关头，竟然溃不成军！

　　那个医生也知道事情大发了，力图把责任卸轻，急着为自己辩解下，略略有些口吃：

　　“顾小姐想、想吃芒果，家里也没有了。早前散、散步的时候我、我、我见到别墅周边有芒果树，就、就、就想给她、她、她摘、摘两个得了，她也闹、闹着去，我没想到她芒果树过敏！”

　　罗格非也没有想到！一个这么明显的过敏源竟然被忽视了。顾闲楼本来皮肤就不好，加上这突发的过敏……罗格非想抽死自己！

　　顾问春在急救室外沉稳如山，那些在家里的焦虑，一到了这，似乎被蒸发了。罗格非平息了下自己，做到他的身边。

　　他双眼微斜，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轻问：

　　“怎么样？”

　　一瞬间，罗格非脑里涌出很多安慰的措辞，看着这双眼睛，却是一缓，轻声回答：

　　“我们要有准备。”

　　过敏、发烧，一样就能要了顾小妹的命！

　　话落，罗格非明显的感到了一股杀气！刚缓下的眼神勃然凌厉了起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把杀气对着坐立不安的保健医生，最后，那所有的杀气当然只留给了罗牧！

　　罗牧从进来就双手合十又低着头，对周边的其他无动于衷，顾问春瞪了一会儿，又轻轻地阖上双眼，罗格非随着他气息的改变把提起的心又落了下，里边那个生死未卜，她没力气搭理其他的了。

　　好不容易盼得急救室的门开，罗牧比顾问春快那么一步地冲到医生的面前，殷切地期盼着！

　　“……是个男孩，大人……我们尽力了！”

　　罗格非想去搀扶顾问春的，没想到，头一个倒地的，竟然是她自己！陷入黑暗前，她头一次为自己而羞愧，竟然，栽在自以为的专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