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楼亭》秦湘瑟

4、第 4 章

　　残月挂在天上，许是天气的关系，明明平时是朗朗白色的月亮，在这个时候变得枯黄。像年代久远的书简，让人看着难过。
　　柳婷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剑尖上，有尚未干涸的血迹。她的衣襟，同样被鲜血染红。
　　不同的，是剑上的血来自于别人；可衣上的血，是她自己的。
　　她伸手抹掉嘴角溢出的鲜血，手抚前胸，用力的呼吸，脚下却不曾停下的艰难的迈着步子。
　　群雄逐鹿，少一个对手，就多一分胜利的希望。
　　西北无心门，门主霍无心独传绝学望月诀，据称中招之人没有一个能活过下一个望月日，由此得名。
　　可惜，这独传绝技就在今晚就真真绝迹于世间。
　　望月诀虽狠毒，充其量不过是一门功夫。高手对战，比的，不只功夫，还有头脑。
　　霍无心有头脑，柳婷比他更有。
　　而柳婷还有他没有的东西。
　　所以，这场赌局，柳婷胜。
　　尽管这又损耗了不少她仅剩的元气，让她本就严重的伤势更加的雪上加霜。
　　可是，有希望在武林大会上胜出的人，又少了一个。
　　扬起嘴角露出微笑，风吹过，一道月光洒下。
　　如果杜雷的希望是天下第一，那她就帮他坐这天下第一的位置。

　　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小憩了一会，然后继续向前走。
　　她不能被发现，不能被怀疑。
　　她要留着这有用之身，去为他铲除前方的障碍。
　　也许她不会有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后的一天，也许她的双手已然沾满血腥再无法回头，也许她将来会被武林同道所不齿，更也许她根本没有将来。
　　一切的一切，她都不在乎。
　　她在乎的，只有他。
　　这样，才没有负了他的一往情深。
　　尽管，也许最终她还是要负他的。
　　可是至少，她尽力了。
　　霍无心，已经是最后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物。
　　剩下的，就只有萧惊鸿。
　　不过，那也是到了苏州之后的事情了。
　　她还有几天时间可以休息。
　　江南萧家的名声不会是虚名，萧惊鸿与之前的对手不同，她不得不小心。
　　距武林大会越来越近，她只有一次的机会，她赢，则为杜雷赢得了天下；若败了，丢的，不过是残命一条，与他无关。
　　她唯一的庆幸，亦是她最大的悲哀，就是无论她生她死，在世人的眼中，都与风雷庄主杜雷，没有任何的关系。

　　正要往前走，却听到她倚着的这个柱子的背面有衣料的摩擦声音。
　　下意识的走过去看，没有发现什么。
　　脚下好像绊到了什么，她低头，微弱的月光下，只看得到漆黑的一团。
　　她一惊，向后退了一步。
　　才发现，原来那里一直坐着一个人。
　　单衣，酒壶，以及反射着点点光芒的剑鞘。
　　长福懒懒的抬起头，在这样的月色下，更能看清他隐藏在凌乱长发后清亮的双眼。
　　暗自吃惊，即使受伤，可江湖中人的警觉还在，不该没发现周围有人。
　　“是你？”暗中运气，她不能有任何被拆穿的机会。
　　“……”长福并没有说话，只是把刚刚被她踢开的剑，重新拿到了自己的身边，然后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拿到鼻间，闭上眼睛轻嗅。
　　“你跟着我？”柳婷微微的眯起眼睛，一时间，危险的气息弥漫，杀气出现的毫不隐瞒。云层遮蔽了月光，一时间街道陷入更深的黑暗。
　　“我有酒可以喝，有地方可以住，为什么要跟着你？”像是没有感觉到令人窒息的杀气，长福的声音还是一惯的懒散，像酒后乱语。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柳婷没有放松戒备，不停的扫视着四周。
　　“来喝酒啊。”举起手中的酒：“你要不要陪我喝？”
　　柳婷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向后走去。
　　这个时候，她的手上已经蓄积了大量的真气。
　　她确定，只要一掌击出，就不会再有人知道她今夜在这里出现过。
　　可心里，仍在犹豫。
　　“哦，也对。找你喝酒，是要花钱的，呵呵。”他在她身后无所谓的笑笑，然后继续喝他的酒。
　　柳婷停下脚步，然后回身。
　　云层散去，露出惨黄的月色。
　　“谁说的？”
　　她走了回去，在他的身边坐下。
　　他从身侧拿起了一壶未开启的酒，递给她。
　　她接过，拔掉盖子猛惯了一大口。结果因速度太快，却呛到了气管里。烈酒的气息刹那间笼罩了鼻腔，她剧烈的咳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她，“不行就别逞强。”
　　她斜视他：“小看女人？”
　　他看着前方：“酒喝多了，总有爬不起来的一天。你酒量再好，也会有更烈的酒。”
　　她皱眉，转头认真的看着他。
　　平淡无奇的一个人。
　　单薄得和这个季节很不相称的衣服，长期未整理而凌乱不堪的长发，脸上的胡渣很多，只看得出深深的轮廓。
　　只有那双眼睛，漆黑明亮，像夜里的湖水。
　　他转头，认真的看着她：“烈酒喝多了，小心被蚀了心神，”然后又转回去，恢复了原来混混沌沌的模样：“好自为之。”
　　灌了一大口酒，他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捡起他的剑，然后踉踉跄跄的向前走去。
　　她坐在刚刚的位置上，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始终没有动过。
　　看着他的背影，她恍然。
　　也许，今晚没有出手，是错的。也许不久之后她就会开始后悔，不过，至少当下她还没有后悔的意思。
　　手上的酒壶里，还有很多剩下的酒。她晃了晃，不知想到了什么，甜甜的笑了，露出三颗白白的牙。
　　经过刚刚的休息，她的呼吸竟顺畅了许多。就连胸口隐隐的疼痛，都变轻了。
　　酒还有疗伤的功效？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转过了一个路口，长福停下来，回身看了看。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可是，他知道她还在那里。
　　牵起嘴角笑了笑，布满胡渣的脸上若隐若现出现两个酒窝，眼中星芒闪烁，让他看起来年轻了不少。随手丢掉手中的药粉，然后继续喝着酒往前走。
　　萧家秘制的疗伤药粉，每一个萧家人都能将配方倒背如流。所幸在这里，买得到上面需要的草药。

　　第二天，大伙早早的集合上路。
　　长福从柳婷面前走过，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柳婷看着他，总觉得，白天看到的他，和那晚的有些不一样。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不太说得出来。
　　还是那身衣服，还是从不离身的酒壶，还是那柄跟这身行头极其不搭调的剑，还是胡乱束起来的长发，偶尔透过长发看到的也还是那双清澈的眼。
　　还是一样的懒散的举止，还是相同的淡漠的态度，连衣服上破掉的地方，都没有缝补过。
　　什么都和那晚一样，可感觉上，就是很不一样。
　　柳婷揉了揉眼睛，那晚也许是自己眼花了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