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一别后》九分星

25、第二十五章 七重迷岛2

　　藤蔓包裹之中似乎有个活物，在伊川浸过灵的眼中，规律地呼吸着。
　　不对！西疆月藤所生之处怎么会有活物？
　　伊川骤然出手，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墙壁之上的藤蔓连同其中包裹的东西一齐落到了地上。
　　藤蔓破开，内容之物一路滚到他二人脚边。
　　定睛望去，竟是一只剥了皮的猫！

　　伊川心中一惊，再要遮住凌寒双眸已然来不及，只得慌乱扯过四散的藤蔓将那猫尸盖住。

　　“别看。”伊川扯过凌寒，让他背对着那猫尸，“兴许只是白岛主为了吓唬那些擅闯无妄岛的人而做出的障眼法。”

　　凌寒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他伸手指向那猫尸，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哥哥可否……可否替我检查一下那尸首。”

　　伊川手掌在那猫尸上空拂过，一道泛着金光的屏障已然出现在猫尸之上，像个穹顶似的将其笼罩其中。
　　片刻后，伊川收回手对凌寒道：“确实是死物，不知被那西疆月藤缚了多久，精血早被吸干，已经瞧不出原样了，先前看到的‘呼吸’应当只是月藤的叶片。”
　　见凌寒不语，伊川又道：“阿凌可还记得临行前白前辈嘱咐的话？这迷岛之上，皆是因七情而生的虚幻之物，并非事实，阿凌不必过度忧心。”
　　凌寒僵硬地点了点头，不欲分说。

　　山洞里密布的西疆月藤被伊川斩了个七零八落，露出层层叠叠藤蔓遮盖之下的一座石碑。

　　“石碑？”伊川俯身凑近石碑，仔细去辨别上面的字迹，“氏——池——皇族——之墓？这竟是座皇陵？不对，凡人皇帝下葬皆是有名有姓，怎么会只这么笼统地写个皇族？这‘氏池国’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

　　伊川专注琢磨那石碑，却没发现在他身后两步之外的凌寒已然换了个人一般。

　　“那是我娘亲修行的地方。”凌寒忽然道，他语气有些飘忽，似乎连同思绪一起回到了七百多年前。

　　伊川转身望向凌寒，眼神里充满疑问，他所说的熟悉是因为束星在使用灵璧调查沉巫时曾查出氏池国一带曾有姑臧以非常之法成妖，而后与凡人女子结合诞下二子，而伊川怀疑沉巫正是姑臧二子之一。
　　凌寒所说之事，他倒是第一次听凌寒提起。

　　“那时候氏池还只是座小城，我娘亲便在那城外的黄坪山上修行，后来被奸人所害，命丧氏池。”凌寒面色泠然，嘴唇发白，衣袖之下的指尖有些颤抖，他攥紧拳头才勉强克制。

　　伊川并不知道凌寒母亲离世的原因，先前只听凌寒提起白焉鸣替他重掌浮云山一事，彼时情况紧急，他未曾多问，后来情况转圜却也失了契机。
　　现下凌寒突然将丧母之痛诉予他，伊川倒是有些无措。自相认以来，伊川极少见到凌寒这般无助的模样，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忙去抓他的手。

　　“阿凌……”
　　“即便我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认，这座迷岛一定跟我有关……白前辈的力量登峰造极，造出这样的虚幻之境，我们要如何破……”

　　伊川不解，他虽知道这座岛上的事物皆为凌寒七情所化，可是白焉鸣也不是没有告诉他们破解之法，凌寒缘何这样妄下定论？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既然知道眼下这一切都为虚幻之术所化，我们只消依照前辈给出的方法便可破解，阿凌为何……”
　　凌寒眼睫颤了颤，眼中愁绪便悉数散去，他盯着那石碑，轻声道：“哥哥有所不知……”

　　越过石碑再往前两步的地方有道石门，被西疆月藤层层覆盖，待到除去西疆月藤露出石门全貌，伊川才发现这石门十分巨大。
　　两侧开合的石门上面刻着繁复的图案，石门中央一人高的地方镶着一对巨大铜环，在伊川灵光的映照下能够看出铜环上已经布满铜绿，伸手一摸，还有湿润之感。
　　伊川用力试探着推了推那门，可那门似乎重余千斤，竟纹丝不动。
　　几番尝试后，伊川已经明白，这石门单靠人力是打不开的，正当他十指相交欲要动用灵力时，凌寒却突然上前。
　　只见凌寒并左手食中二指在右手掌心一划，右手掌心瞬间涌出鲜血，紧接着，凌寒将占满鲜血的右手在铜环上一握，一对铜环瞬间亮起暗红色的流光。
　　凌寒收回手，再是轻轻一推，石门轰然洞开。
　　伊川正欲问他缘何如此，还未问出口已被石门之后骤然涌出的湿腐之气冲得呛咳了起来。

　　与伊川想象中的情境不同，这石门之后并不是什么暗无天日的山洞，反而得见幽幽天光。
　　那光不似日那样炽热明亮，也不似月那样孤寒皎洁，映在眼前的皇宫大殿之上，凭空多了几分朦胧诡谲。

　　伊川望着这幽冥般的宫殿，心底蓦地涌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这是氏池国的皇陵吗？”
　　凌寒面无表情地迈过过门石，脸色在幽光之下更显孤绝，只听他声色凉凉道：“这不是皇陵，这就是氏池国主的宫殿。”

　　伊川不解地望向凌寒。
　　凌寒避开他的视线，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些往事，伊川该是忘了的，就算不忘，伊川对他当年所做之事大概也并不十分清楚……怪不得世人都说这白焉鸣境比神君，这由心而生的魔障如何逃得出？

　　凌寒笑了笑，道：“哥哥许是先入为主了，这皇宫与皇陵的规制相差如此之大，怎么会分不清。”
　　伊川失笑，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是我糊涂……可那石碑？”
　　凌寒道：“虽是皇宫，可里面住的全是死人，可不就与皇陵无异了。”

　　凌寒话音刚落，正对石门的那座宫殿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那声音有些像木门经久失修后发出的哑响，又好似不堪重负的木梁摇摇欲坠。
　　没等二人有所反应，宫殿之上原本紧闭的大门轰然洞开，一阵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如同千百只鸟一同在耳边啸叫。
　　伊川抬手挥出一道屏障，将他和凌寒圈住，以抵抗那贯耳魔音。
　　让伊川始料未及的是，这声音并不能被结界所阻，吵吵嚷嚷扰得人心烦意乱。
　　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出现不甚明显的震颤。

　　伊凌二人相背而立，皆是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好像有东西过来了，哥哥小心。”凌寒双手一展，两柄寒冰短剑已然出现在手中。
　　伊川亦是提起破渊横于身前，“你也是。”

　　伊川话音将落，忽然从宫殿之中涌出大片黑影，那黑影层层叠叠数不胜数，嚣叫着直冲他们而来。

　　尽管白焉鸣先前蹭交代过迷岛之上会出现的东西，凌寒也料定着东西必定与自己有所关联，可是当他看到那蹒跚匍匐而来的黑影时还是吓了一跳。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曾经犯下过的杀戮罪孽，终是以另一种形式还了回来。

　　须臾之间，凌寒已只身杀入层层黑影之中，在黑影笼罩之下，是一个个穿着宫服的宫人，他们各个表情哀怨凄惨，四肢如枯木般僵硬地垂着，嘴巴大张却只能发出乌鸦般的叫声。
　　凌寒眼神冷冽不带一丝感情，两柄短剑在黑影中犹如一双游龙，刺破、割裂、劈砍，他曾杀过一次的人又一次死在他的剑下，那些过耳的哭喊叫嚷于他而言与风声无异，他不会听也不愿听。

　　这些人形黑影只是似乎没有什么攻击力，没多久便都在尹川与凌寒剑下灰飞烟灭了。

　　伊川看着剑刃上与之前如出一辙的黑色雾气，不由得皱了皱眉，迟疑道：“这些黑影似乎是魔气所化。”
　　凌寒点了点头，“不错，怨气久积便会成魔气，这些东西应该只是最低等的魔物。”
　　“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伊川看着前方那黑幽幽的宫殿，随口问道。
　　凌寒眼神从伊川面上扫过，淡声道：“他么死在这里，可不就得出现在这里么。”
　　伊川神思一滞，觑着凌寒的脸色道：“这些人的死可与你有关？”
　　“嗯……”凌寒沉吟片刻，似是破釜沉舟一般道：“都是我杀的，不止这些，整个氏池国都是我屠的。”
　　料想之中的，伊川脸上浮现出震惊和不解，不过很快，伊川便想通了这其中关窍，“是因为令堂？”
　　凌寒薄唇轻勾，眼神却如刀，“不错。”

　　伊川对凌寒的过去所知甚少，如今想来，他俩的缘分也不过五百年前的一面之缘，而那一面之缘却还差点要了凌寒的命。
　　凌寒曾经遭遇过什么，失去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他一概不知。
　　伊川为仙，担得是福济苍生庇佑万民，若有大妖为祸一方，掌的是就地诛杀之权，可当凌寒如此坦荡地在他面前承认他曾杀过人屠过城时，伊川心里却萌生出不合时宜的悲悯。
　　许是万民负他，许是逼不得已……不过片刻，伊川心里已罗列出数种替凌寒开脱之法。

　　两人说话间并没有注意到，原本已经四散的黑影正沿着地面慢慢汇集，潺潺如溪水一般向殿中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