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一别后》九分星

17、第十七章 再入获虞

　　狡童当时来不及多想便跟了上去。
　　黑衣人离开木屋后一直向东，并不顾忌前方是否有路可走，只一味地前行。
　　只是他们虽有了人形，但仍然像是飘在空中的一样，移动的速度非常快并且完全寻不出行走的踪迹，只有擦过的树枝上沾了一些黑色的好像棉絮一样的东西。
　　狡童无暇他顾，竭力与他们保持同样的速度，缀在队尾。
　　直到出了临山地界，黑衣人的速度才慢了下来，并且四肢的动作也逐渐开始变得像正常人一样。

　　这种奇怪的现象让狡童不由得怀疑，难道他们刚刚是在逃吗？

　　黑衣人变得正常之后速度也减慢了不少，但是方向却没有改变，依然朝着东方行进。
　　三个时辰之后，他们在一处湖边停了下来。
　　狡童躲在远处，心里估计着方才走过的距离......眼前应当已经到了贡博湖，沿着贡博湖边继续往前跨过乌兹河就是白焉鸣的地盘——无妄岛。

　　无妄岛是红罗海上的一处浮岛，岛本身并不很大，被白焉鸣用灵力罩着时隐时现。寻常人根本寻不到通往岛上的路。而其他家族受山海之约的限制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跑到岛上去。

　　那么，他们去无妄岛做什么？

　　自从寻木选定浮云山，天下各大妖族之间的斗争也就逐渐偃旗息鼓，彼此都处在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白焉鸣这个人眼睛长在头顶上，凌寒母亲去世后更是避世不出，就连凌寒也只见过一面而已。
　　狡童对这位白岛主了解不多，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就是这白岛主刚正不阿清高至极，且灵力高强。

　　狡童怔楞了一会儿，再抬眼望去黑衣人俨然没了踪影。狡童心中一惊，几步飞掠至湖边，只见湖面上一串长长的涟漪正缓缓散开。

　　“你是觉得他们去了无妄岛？”伊川问道。
　　“属下不敢确定，我们与其他家族之间有过约定，彼此之间非请不得进入彼此领地。”狡童向伊川抱拳致歉。
　　“无妨，白老头肯定不会让他们踏上无妄岛一步。”凌寒把那一小段寻木收进怀里，淡淡道。
　　“为何？”
　　“哥哥若不信，我们前去一看便知。”
　　“无妄岛必定是要走上一遭，只是，若能从根上解决了倒也不必再忧心这些细枝末节。”伊川起身掸了掸衣襟，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凌寒跟着起身：“哥哥是想解决了沉巫吗？”
　　伊川微微一笑，看似心神不定实则成竹在胸：“神君定了规矩，仙君斩杀妖魔须得师出有名。”
　　“人证物证具在，哥哥何需担心。”
　　“谁是人证？物证何在？”
　　“人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物证嘛......”凌寒凑近伊川耳语道：“那摘星楼里多得是。”
　　伊川的目光落到凌寒身上，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之气尽数捕捉。
　　凌寒衣袖一抖坐回主位之上：“狡童，今天是什么日子。”
　　“禀庄主，今十五庚戌日，诸事皆宜。”
　　“那就，择日不如撞日。”

　　庚戌日夜，月光大盛。
　　伊川与凌寒并肩立于摘星楼之前。月华如水，倾泻而下，在二人周身镀上一层银白月光，让本就器宇不凡的二人在这悄无生气的城中显得愈发遗世独立。
　　获虞城一如昨夜般寂静无声，只是这次却没有诡谲的幻境，伊川手中提着破渊心中暗自思索着，不知是因为来对了日子还是带对了人。

　　伊川抬眼看向凌寒，此时凌寒双眸紧闭两手交叠于前胸站在摘星楼的门口，凌寒的正前方，魄炎珠悬浮于空中，光芒明亮却不刺目，映得凌寒恍若仙子。
　　伊川将目光收回，再次落到眼前高楼之上。
　　这座高楼白日里瞧上去恢弘无比，到了晚上却全然是另一番模样，纵使宏伟却难掩颓败之气。

　　眼瞧着魄炎珠重新落回凌寒手里，伊川淡淡开口道：“今早你设法将阻拦我进楼为的便是等这一刻吧？”
　　凌寒将魄炎揣好，轻轻呼出一口气：“哥哥既然已经知晓干嘛还非要问出来叫我难堪？”
　　伊川忽略掉凌寒语气中的一丝嗔怒，半真半假地朝他行了一礼：“阿凌对沉巫的了解必定在我之上，有些事还要阿凌多多担待。”
　　凌寒眼珠一转，换上一副惯常的笑脸：“那是自然，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阿凌必定万死不辞。”

　　未及多言，二人缓步行于摘星楼之前。
　　方才凌寒动用魄炎，将整栋楼中活物的气息打探了一番。除了几个不成气候的，再无其他。
　　沉巫一族行非常之法得非常之道，每月月圆之夜都会因血液反常冷凝而呆在温暖之处以维持体温保全性命。
　　今夜，沉巫也必定呆在那处。

　　“哥哥今夜可要取沉巫性命？”凌寒双手轻轻一挥，摘星楼的大门便轰然洞开。
　　伊川的瞳孔中倒映的那一抹银色灵力尚未消散，便听到了凌寒打趣的声音，伊川心惊于凌寒灵力之强盛，跟在他身后进了摘星楼的大门，语气故作轻快道：“我一介小小仙君，心有余而力不足。”
　　听了伊川的话，凌寒兀自一笑，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如果不是当年伊川一掌毁掉自己八根灵骨，凌寒倒还真愿意相信他只是个“小小仙君”。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高楼之中。

　　摘星楼之中漆黑一片，楼外虽碧空月悬，楼内却透不进分毫，整栋楼仿佛一座坟茔，能将月光尽数阻隔。
　　伊川抬手就要打出金光，被凌寒拦住：“我来。”
　　片刻之后一道银白灵力自凌寒掌心飞出，在空中结成了一朵莲花的模样，随后莲花花瓣四散开来，落在了摘星楼的每一扇窗户上。
　　“哥哥神仙之力，只怕打草惊蛇。”凌寒收手之后方才想到，这映莲之术还是师父教得，想到师父，凌寒心头又是一阵茫然，只是当下关头，却也不及多想。
　　“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莲花花瓣发出的光将整栋高楼的内部映出了个轮廓，同伊川想象的全然不同，摘星楼内一片空旷，完全不像什么大妖生活的地方。这座高楼在外看上去有九层之高，而内里却似乎只分了三层，层与层之间相去甚远，只在东西两侧有木阶，沿着墙壁盘旋而上。
　　中间一根盘龙柱直指楼顶，伊川向上望去，却只看到微光之中交错的几根木架子。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第一层，除了两侧木阶之外和中间的柱子之外，只剩下一处不起眼的石台。
　　伊川四下看了一圈，指尖在窗棂上擦过有厚厚的一层灰：“这楼中并不像有人生活的样子。”
　　“这不是沉巫的老巢，这只是一个祭坛，”凌寒的声音在伊川背后响起，“哥哥看到的整栋摘星楼，都只是一个祭坛而已。”

　　凌寒的话让伊川心底再次浮现出一丝怪异的感觉，他将指尖凑近自己眼前，试图分辨出这究竟是自然形成的灰尘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用来做什么的祭坛？”伊川将手上的灰尘拂去，走到凌寒的身边。
　　凌寒正站在石台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伊川看着石台，觉得有些熟悉。
　　“哥哥可知沉巫一族的本体是什么？”
　　伊川略微思索，说出了心中的答案。
　　“不错，就是鼠。”

　　伊川心道，竟然还真让自己猜着了，这么看来上次遇到的那些老鼠竟然都是沉巫的子子孙孙了？

　　伊川道：“那又如何，世间万物凡是得道者皆可成精成灵成妖成怪。”
　　“哥哥忘了吗，沉巫一族成妖全仰仗人神的仙草和血缘的传承，”凌寒绕着石台慢慢踱着步子，“自从姑臧之后，人神羌舞便对他们一族深恶痛绝，于是姑臧后人便只剩下血缘这唯一的方式来承袭半妖之身，然而他们一族灵力本该最强的沉巫偏偏没有任何灵力。沉巫这个人心狠毒辣，不知道用了多久，研究出这么一套古怪的邪术，取同族鲜血练气，吸而食之。靠的这种方法，他可以借助外物使用灵力并且操控族人。”
　　“那这里，就是他取血的地方？”伊川眉头紧锁，想到了那些被残害的猎户。
　　“正是。”凌寒立于石台的另一侧，整个人隐匿于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然而伊川却无端地听出了一丝狠戾的味道，“这些，阿凌又是如何得知？”
　　伊川话一出口，就明显地感觉到凌寒的身形僵硬了一下，伊川收回视线，不再细究。

　　凌寒强咽下心头苦涩，七百年前的伊川是断断不会问出这样的话的，因为七百年前的伊川，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完美无缺的躯壳里只剩残破不堪的灵魂。
　　而那个曾经费力将他灵魂补全的人现在又一刀挥断了那系在灵魂之上的单薄绳索，让凌寒整个人开始变得摇摇欲坠。
　　凌寒感觉自己在伊川面前就像一张纸，能被他毫不费力地撕碎、洞穿。

　　“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沉巫。”似乎方才的话只是随口一问，伊川很快转移了话头。
　　凌寒在黑暗中闭了闭眼睛，他只是无心的，凌寒想着，弯下腰在石台附近搜寻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来：“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