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一别后》九分星

16、第十六章 千人一面

　　临山，临山。
　　临山除了一个青浔，还有什么呢？

　　伊川前思后想近来的一系列事情，除了他之外，再没人知道这其中涉及到有关青浔的具体细节。地刹虽然知道青浔九重封印加身葬于临山不栖谷，但却不知道此时的青浔灵脉尽失，而且就眼下状况来看，显然连地刹也没有将这些事同青浔联系到一起。

　　不知为何，伊川总觉得自己像极了被束在蛛网当中的一只小虫，四周看起来清晰明了，却仍是动弹不得，难以脱身，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的死亡让人心生畏惧。
　　如今又有生在浮云山的寻木出现在了临山......同时出现的还有那如梦魇般如影随形的黑雾。
　　根据狡童所说，黑雾显然不止光顾了一处山头，有名大妖的藏身之处都被这黑雾翻了出来，他们想做什么？
　　或者说......沉巫想要做什么？
　　伊川先前潜入获虞走了一遭，看似无声无息，却从入城的一刻起便被沉巫看破，还误入了他布下的幻境。
　　而那座令凌寒神情大变的高楼大概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伊川捏了捏鼻梁，只觉自己如同身处迷雾之中，怎么都找不到方向。
　　他虽能勉力安慰凌寒一二，但心中仍就是没底。

　　“庄主，”狡童盯着凌寒开口道，语气冷静的让人有些发毛，“事情还没完。”
　　凌寒虽怒气未消倒也不至于失了理智，多年以来位居妖王高位的他早就不是七百年前一样的青涩。
　　“说。”凌寒重重握了一下伊川的手坐回了椅子上。
　　“我感觉，黑雾似乎在朝拜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狡童此言一出，凌寒伊川双双抬头望向他。

　　狡童离了逢鼓山，一路追踪黑雾到了临山。
　　虽然凌寒一向神出鬼没，山庄上下从未有人真正知道凌寒身在何处，但好在浮云山庄人多势众，总有一两个能在偶然间发现凌寒的踪迹。
　　其中那么一两次，就是在临山。
　　没有人知道凌寒为什么会出现在与浮云山相距千里的临山，更没有知道凌寒在临山做些什么。
　　也因的这个原因，狡童对临山更多了几分注意。狡童灵力虽然比不上如扬如晦，但是对于灵力的感知却是无人能及。

　　虽然众生皆有灵力——甚至连凡人也不例外——并且种族、修为、地域都会成为影响灵力强度的因素，但对于狡童来说整个下界犹如一个沙盘，沙盘之上是颜色深浅各异的小小光点，他能够直观地“看”到灵力的分布状况。
　　只是这沙盘的大小是由狡童的灵力强弱决定的，如今狡童灵力尚未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因此感知范围的大小也就有所限制，并不能真正的将下界所有的灵力分布如数指出。
　　但只覆盖一座山峰却是绰绰有余。

　　凌寒在外不归，将浮云山一众大小事都交给了他们几个去打理，狡童对整个妖界动向不说一清二楚也是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除了有寻木镇山的浮云山外，几乎每处山川湖海都有大妖出世。
　　逢鼓山悟离虽然闭关不出却有残叶掌山，浮云山凌寒自是不必说，除此之外，更有奢岭岭主迟蔚、朱崖海央止、无妄岛白焉鸣几位赫赫有名的大妖。
　　独独临山除外，千百年来从未有大妖出世。
　　也正因如此，狡童一直以来只以为临山是座普通山峰。
　　直至今日。

　　狡童甫一踏上临山地界便感觉到在临山这座沙盘之上有两支极为强盛的灵力，犹如浪涛汹涌又如烟海般浩渺，必定是修为极高的大妖。
　　然而临山一向不曾有大妖居于此，更不会是凌寒，那又会是谁？
　　狡童在临山地界逗留了许久，却始终无法分辨那灵力属于何人，并且两股灵力时而交叠时而分离，纠缠不清更是难以辨别。
　　这对狡童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明明感觉那灵力近在咫尺，然而一旦细细感知起来却毫无头绪。

　　狡童本就是一路追踪黑雾而来，现下又遇到这等诡异之事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好巧不巧，就在狡童一路小心地四处感知那灵力，企图分辨出具体方位之时，却被突然出现的十分浓重的黑雾引起了注意。
　　这时狡童才抬起眼来看了看周围，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排木屋之前，而那些浓重的黑雾几乎将整座房子包裹了起来。

　　狡童先前跟他们交过手，又亲眼目睹了他们从桃花潭边逃走时化作黑雾的样子，深知眼前黑雾如此浓重必定是他们人多的缘故。
　　狡童独身一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悄声藏于山石之后，隐蔽身形。
　　起初，狡童以为黑雾是在木屋里发现了猎物，要像之前一样磨牙吮血一番，然而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黑雾依然只是围在木屋周围。

　　此时天之将晓，原本堆成一团的黑雾开始四散开来，在木屋上方化作一个不知名的图案。
　　天光不甚明亮，狡童看的并不真切。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让狡童铭心刻骨。

　　只见原本交缠在一起的黑雾开始分离成一个个单独的气团，红日初升，一缕阳光穿透周遭层林枝叶，刺透黑乎乎的气团映到木屋的门前。
　　几乎同时，木屋房门大开，数个莹白光球从门中飞出，依次没入门外的黑色气团。
　　霎时间，黑色气团犹如嫩芽破土婴儿新生，开始快速生长。
　　他们开始抽出四肢长出头颅，模糊的五官渐渐清晰，最后一缕黑雾也化作了他们身上的黑袍。

　　狡童惊愕不已。
　　原来他们是靠这种方式修成人形的！

　　只见那些黑雾化作人形后并未离去，反而原地跪了下来，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齐齐朝着木屋三拜九叩之后方才缓缓起身。
　　狡童躲在远处，起初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等到他们跪拜大礼结束之后狡童才看到他们的面容。
　　......这些人竟然全都长成一个样子！
　　即使巨大的兜帽几乎将他们的脸尽数遮去，依然能够通过动作间露出的下半张脸发现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竟然......竟然还有些熟悉......
　　是了！他们长得全都与当初在浮云山抓到的那个人一样！

　　狡童内心惊骇至极。
　　难道他们一直以来都是靠着这种方法化成人形的吗？
　　这木屋里究竟是谁，竟然有如此强悍的灵力让这些非人非妖之物化成人形？！

　　黑雾化作黑衣人后便准备离去，狡童企图跟上，黑衣人却在几步之间隐匿于山林之中消失不见了。
　　狡童没再去追，比起那些灵力低微的黑衣人，这木屋里的倒是更可怕一些。

　　一连半月，每三天就有一群黑衣人在日出时通过这样的方式“出生”，并且每次幻化出人形后他们总要跪地朝拜一番，从他们的姿态当中能够发现他们对木屋里的人相当尊敬或者说近乎虔诚。
　　而这期间，临山上两股强大的灵力依然没个定向，木屋里的人同样警惕至极，从未露面。狡童后来回想，木屋里的人应当是早就发现了藏身于山石之后的自己，只是为何没有采取行动，却是不得而知。

　　在狡童目睹到的最后一次朝拜过程当中，一只野猫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喵”的叫了一声，然而这声细微到几乎被能风声掩盖的叫声也成了这只猫的催命咒。
　　一个物件从木屋飞出，速度十分之快，瞬间洞穿了那猫的身躯，狡童没能看清，只堪堪捕捉到空中一道残影。
　　伴随着“噗”的一声闷响，那猫连一身呻吟都不曾发出便没了气息。
　　而那些黑衣人跪在原地仿佛什么都不曾听见不曾看见一样，好似一尊尊没有活气儿的石像。

　　彼时距凌寒吩咐的一月之期不足五天，狡童不能再继续蹲守下去，有了前几次观察的经验，狡童瞅准了他们离去的时机，幻化出一身同样的黑袍披在身上跟了去。
　　经过那猫的尸体时不露痕迹地从中翻出了那个夺命的物件，攥在手里还能感受到鲜血的温热。
　　狡童当时无心细看，草草将那物件收入怀中，压下内心惊骇，悄无声息地跟在了黑衣人群之后。

　　狡童离开后不久，一个女人从木屋里走了出来，她面色苍白，明明是青春容貌却有着难掩的颓气，头发篦得十分整齐，身上披了一件样式简单素净的披风，只是脚步却有些虚浮。
　　只见她慢慢地走到那只死猫的身边，近乎轻柔地将它抱进怀里，沾染了一身血污也全然不顾。
　　她手腕上系着一个小小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铃铃声响，“教你淘气，这下可听话了？”
　　随后，女人又抱着猫回到了木屋里。

　　桌上凉透的茶已被撤走，重新换上了热茶。水汽从茶杯里露出头来，在空中舞动了两下随即消失不见。
　　前厅里三人各怀心事，一时相顾无言。

　　“那猫肚子拿出来的就是这个？”凌寒晃晃手中的寻木。
　　狡童道：“正是。”
　　“可有见到木屋里那人的模样？他们之后又去了哪里？”伊川的手指在杯沿上摩挲着，面色沉沉。
　　凌寒有些失神地搓着指尖，听到伊川的问话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这正是属下接下来要说的，”狡童抿了一口茶，继续道，“我在那里蹲守近半月，从未见过里面人的模样。”

　　“那些黑衣人后来又去了哪里？”伊川眼中目光流转，似乎没有注意到凌寒的异样，只对狡童追问道。
　　狡童思索片刻：“他们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