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一别后》九分星

14、第十四章 手可摘星

　　伊川推开大门，眼前却不似之前看到的那样，先前整齐铺就的石板路此时化作一条泛着土腥气的泥路，两边的房子虽都还在，却也只是个摆设，大门和窗户都只剩下孤零零的木头框子，被繁盛的蔓草缠的严严实实，周边的墙垣也是倒的倒塌的塌。
　　放眼望去，这里俨然是一座空城——难怪夜里连半点灯火也不曾瞧见。
　　伊川心惊，自己竟然再一次不知不觉间走进了沉巫布下的幻境。

　　这获虞城主虽并无灵力却能号令一方，由此看来必定有所依仗。
　　方才在那院子里不辨晨昏，这会伊川打破幻境重新回到现实之中，方才看到东方已经渐渐泛起鱼肚白，太阳虽然还未升起，天边却也犹如打湿的宣纸，晕开了一片略显苍茫的天光。
　　浅淡日光之下的获虞城换作了另外一幅样子，更加破败诡谲。

　　伊川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西边的那处高楼之上。
　　整座城中依然寂静一片，伊川料定城中无人便再无顾忌，御剑直奔高楼而去。
　　直到在高楼前站定，伊川脑海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仿佛这城在夜里的模样才该是本来的样子，工整、规矩又诡异，而不是现在这样上雨旁风无所盖障。

　　——摘星楼。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伊川看着高楼之上的牌匾，心道这沉巫倒是惯会附庸风雅。
　　只是这原本理应华丽恢弘的楼宇，此时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翳，连那飞檐之上的铃铛也变的喑哑异常，纵使疾风掠过也无任何响动。
　　门前阶前落雪尚未融尽，同黑黑灰灰的灰尘草屑搅在一起，分辨不出半点本来颜色。
　　伊川正要抬脚迈上楼前石阶，却被一飞来的石子逼停了脚步。

　　“谁！”伊川警惕地回过身，看着空无一人的街巷，眉头轻蹙忽地朝一处飞身而去。
　　“哥哥！是我！”
　　凌寒偷偷躲在假山后面，本想捉弄一下伊川，结果被突然闪至身后的伊川逮了个正着，眼瞅伊川一掌向自己袭来，凌寒急忙大叫一声，拽下了脸上的面纱。

　　伊川未曾多想，只以为是沉巫的手下在暗中窥探，手下用了十成的力气，被凌寒的一声惊叫吓了一跳，放出去的力气来不及收回，眼瞅着一掌即将拍中凌寒前心，伊川急忙改了施力的方向。
　　一旁的假山顿时被拍了个粉碎，乱石飞溅。
　　伊川伸手环住凌寒，侧身为他挡住飞来的碎石，脚尖一点将人向后带出数十步方才停了下来。

　　“做什么开这样的玩笑，伤到你怎么办？”伊川收回手，皱着眉头看着他，言语之中有些愠怒，却也难掩担心。

　　凌寒手拽着狐裘领子，喘着粗气，不做声地望着他，想到自己一路从浮云山走到这里，走的腿脚酸痛却不敢使用灵力，生怕速度太快错过了他。没想到好不容易找着这个不怕死的仙君，暖心话没等到一句倒是先落了苛责。
　　初春时节山风料峭，凌寒本就旧伤在身，虽走了一路却还是四肢冰凉，如此一来更是生气又委屈，当即酸了鼻子。

　　天色渐渐明朗起来，自天边而来日光浅浅地映在凌寒的侧脸上，越发衬的他五官精致齿皓眸明，只是那漂亮的眼睛此刻却衔着莹莹水光。
　　说出去的话如覆水难收，伊川瞧他这幅样子顿时也乱了心思，连忙去哄，作势要环住凌寒，却被凌寒一闪身躲开了。
　　伊川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到心上突然空了一下，仿佛整颗心被挖走了一块似的。

　　“是哥哥不好。”伊川轻声叹了口气，搂住了眼前这个别扭的人，柔声细语地哄道，“都是哥哥不小心，差点伤到你。”
　　伊川将他的身子扭过来面对自己，“更不该怪你。”
　　凌寒盯着他看了一会便移开了目光，只是身体上的僵硬表示他还在生气。
　　伊川双手钳住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轻声道：“都是哥哥的错，阿凌莫要生气，好不好？”

　　凌寒未曾抬头，眼珠不错地盯着地上的一块石头，眨眨眼睛努力散掉眼里的水汽，与其说在同他置气倒不如说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的伊川罢了，他不知道伊川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但却对自己的心思一清二楚。

　　他绝不想同伊川做什么范张鸡黍的兄弟，他要同他做连枝共冢的夫妻。
　　只是这些心思，此时的伊川又何曾知道一二呢？
　　既然不知道，还同自己做这些亲密的举动，也无非是感念自己苦等的这些年而做出的一些聊胜于无的补偿罢了，如此想来这样的亲昵倒不如没有。

　　“哥哥多心了，我不过戏耍你一下，你倒是当真了。”凌寒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笑来。
　　只是凌寒这笑有多甜，心里就有多苦。
　　“哥哥也是为我好，我心里明白，本就是我不好，害哥哥担心了。”凌寒拉过他的手，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反过来安慰他。
　　伊川见他这般模样，只当自己多想了，便也回握住他的手，“没伤到你就好，若是伤到你我怕是要愧疚永生了。”

　　不知道为何，伊川总觉得方才那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在他挥掌冲向凌寒的时候一个仓皇的背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一股没来由的悲恸瞬间淹没了他。
　　以至于他如此气急，甚至此时依然有些心悸不止，总觉得自己那一掌若是真的打到凌寒身上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哥哥还说，你怎地自己跑到这来，害我好生担心。”凌寒不与他纠缠，忙换了话头。
　　伊川讪讪地别过脸：“听你说着实在好奇，便想过来查探一番......你怎地找到这来了？”
　　“哥哥自以为走的无声无息，瞒过了山庄上下却独独瞒不过我，”凌寒踢着脚边的石头玩，说的云淡风轻，“哥哥身为仙君五感通灵，我虽为妖却也不差。”
　　伊川笑道：“想不到阿凌灵力如此高深。”
　　凌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哥哥可有什么发现？”
　　伊川想到那只长得酷似凌寒的猫还有那间古怪的屋子和不知哪来的老鼠，思量片刻怕凌寒担心没有说明，只道：“没有，这整座城空空如也，并无半点人的影子，我一路摸索，方才走到这里。”
　　凌寒抬了抬眼皮看着面前这高楼，眼底闪过一丝鄙夷：“哥哥来了这些时辰，想必早就被他们盯上了，这里不是没有人......”凌寒顿了顿，又道：“相反，这里可......到处都是‘人’呢。”
　　伊川转头瞧他，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却只看到凌寒阴恻恻地望着前方，目光不知落到哪里。

　　伊川再一次惊觉，他的小白早就不是当年柔弱又黏人的猫了，五百年凄风苦雨，早就把他打磨成了另一个模样。
　　“我们回去吧。”伊川转身便走，没给凌寒思考的机会。
　　凌寒一愣，方才那股阴恻之气便消失了，他追上伊川：“哥哥不想进去瞧瞧？”
　　“里面有什么你不是一清二楚？”伊川语气如常，凌寒却听出了不同的意味。
　　“哥哥这话什么意思？”凌寒心头慌乱一闪而过，语气也随即冷了下来。
　　“阿凌在浮云山这么久，既然能许沉巫在此蛰居必定对他了如指掌，不是吗？”伊川笑着捏捏他的脸，仿佛刚才的一句并非质问而只是闲话家常。
　　凌寒从善如流也挂起笑脸：“那是自然，不然我这妖王岂不白做了？”

　　伊川笑笑没说话，牵过凌寒冰凉的手沿着来路返回。
　　一神一妖却偏偏学做凡人，一路曲折地走回了浮云山庄，而两人都彼此默契地没有提出要用灵力。

　　“哥哥选错了时间。”凌寒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回身望着隐匿在云海之中的小城突然开口道。
　　“什么？”伊川不解。
　　“无妨，下次我陪哥哥同去便可。”说着凌寒转身迈入了山庄大门之中。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来自李白大大《夜宿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