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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忧心钦钦 ...

  •   湘颖站起来四下寻找,空空如也的地面哪里有鎏金球的影子。到底丢在哪里了?她一点点回想进宫以后的情形,那时还在的,后来……也许是丢在大本堂了,也许是丢在路上了。她不由得自责起来,如果不是自己逞强好胜,如果只在这里喝喝茶、说说话,说不定就不会丢了。这偌大的宫廷去哪里找呢?
      “是个什么要紧东西,让你这般着急。”悦意倒奇怪,她认识的阿颖从来就不是个吝啬守财的人,往日再值钱的东西,在她手里也就散漫去了。
      湘颖沮丧地指了指玉佩,又不好说明,只道二哥相送。悦意也觉遗憾,转而安慰道,“我差人去找找。你先回去吧。若真找不到,想定国公也不会怪你的。”湘颖无奈,但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遂回府等消息。
      谁料到晚宫中就差了人来,说找到了东西,给小姐看看是不是。湘颖接过来一瞧,正是自己的那个,失而复得当然是欢喜,重重地赏了来人,传话谢过王妃。她也是好奇的,拿起金球和玉佩,就开始琢磨着怎么就掉了、怎么能再接的问题。瞧着瞧着却有些纳闷了,链子和金球两头都很光滑,一点损坏的痕迹都没有,难道说,断节的链子全都丢了?她又拨弄了一番,发现金球顶上连接链子的环扣特别软,稍稍用力一拽就开口了,球自然就从链子上落下了。原来如此,她不禁犯嘀咕,“这么不结实,明儿非得去修修。”
      正自摆弄间,金球忽地“嗒”一声裂开了。她吃了一惊,定睛细看,小球顺着表面的錾纹自然分成两半,掰开来看,内里还有合页相连,分明是一个做好了的机括——球盒。只不过打磨的功夫好,外头又錾满缠枝瑞草,严丝合缝地让人一点瞧不出来。她摸索到机簧,合上、打开,又试另一个球,也是球盒,合上、打开,反复几次,实实是感叹这设计、这做工的巧妙精致。“不曾想玉佩里还有这个机巧,这么小,放什么东西好呢?”湘颖端凝着掌上小球,忽然发现一个球的内壁沾染了一点灰白色的东西,用指甲挑出来,是一小块凝结的粉。抹在指上,比水粉粗糙许多,闻一闻,也没有什么气味。她实在纳闷,“放的什么?香料?密不透风地包着,味也出不来,胭脂花粉?这么小,取用也不方便啊。”想来想去都不明白,她也懒了,一并交给月华,让明儿去找个金银匠人把球上牢些。

      几日后就是八月节。湘颖做生日,照例是府中各院过来拜生吃面,不过样样都比往日郑重些。因是中秋,也不作兴请客留饭,别家的贺礼提前到的,此刻也就再打发人来问个好。至于定国公府,老规矩是晚上两府团圆。
      傍晚,魏国公府花园里上了彩灯,盏盏羽纱宫灯,道道绸彩,鹅黄粉艳映衬与假山绿树之间,流光溢彩,远望过去,直是灯火通明、富丽繁华。园中空地上设一香案,时令瓜果供着,炉内一缕清烟飘渺而上。皓月当空,此处于奢华之中,别显出一种贞幽静蔼。
      夫人何氏先领着女眷拜月乞巧。上过香,行过礼,何氏将供果分给小孩子,讨个好彩头,然后两家人便团坐一处,赏月聊天,坐等两位国公爷回府团聚。这是多年的规矩了,皇上每到此节必宴重臣,君臣共赏是为国宴,此后才可行家宴。
      可是今天,两府亲眷聊到月上中天,却不见国公爷回来,气氛渐渐冷淡下来。何氏担心外头,便请五弟增德出门探探消息。宁国公夫人蔡氏也感奇怪,“老爷今天出门还说,皇上心中郁郁,饮宴定是草草了事,可以早些回来。怎地反比平时更晚了呢?”
      一个姨娘接口道,“许是皇上又高兴了,留着老爷们多喝了几杯。”
      何氏和蔡氏互看了一眼,彼此都不大相信,太子新丧,皇上哪来的高兴之情啊?不过两人脸上都还平静,含笑点头。蔡氏更道,“既这样,咱们娘儿几个也不必拘束,索性也乐起来,把说书唱曲的喊过来,点几出。”
      “好啊!”几个姨娘齐齐附和,小孩子们有热闹看,都拍着巴掌叫好。何氏笑道,“如此甚好,咱们也就不恭了。”说着命人将备好的娱兴游戏一并都呈上来,有了热闹,家下人等一下子都来了兴致,三五结伴,各找乐趣。何氏和蔡氏却只坐在一旁剥着石榴,闲话家常。
      湘颖和几个侄儿女一起解九连环,谁输了就刮个鼻子,元杰小,又是男孩,玩不过大女孩子,鼻子被刮得通红,嘴一扁就要哭出来。湘颖忙把他领到一边,拿了几个香橼给他玩,又给他剥菱角吃,哄道,“乖哦,今天不能哭,一哭团圆就没了,家里人要分开了。姑姑带你去那边玩,好吧?”说着牵着元杰的手向另一丛猜枚的人那边去,途径山石子,忽听后头传来声音,一个声音陡然抬高嗓门问,“什么,你说什么?”听声音正是自己的嫂子何氏。
      湘颖忍不住穿过山石去瞧,只见何氏和五哥的随从在一处,那随从在逼问下,只好硬着头皮再回一遍,“五爷说宫门下钥了,他进不去,里头人也不让出,什么情由不知道,只听见守门侍卫说,里头出大事了,杀了几个人。五爷说会在那里候消息……”下面的话何氏听不进去了,她已经吓傻了,六神无主,“老爷!”一声悲啼,掩面痛哭。

      这声动静惊动了大家,一瞬间全都安静下来,片刻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好好的中秋夜,夫人哭泣,总不是好兆头。蔡氏匆忙过来,湘颖已劝住了何氏,她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引得众人无谓猜疑,遂定了定神告诉大家,老爷被皇上留宿宫中,不回来了。“你们玩一阵子也就散了吧。”何氏挥挥手,谢绝了几个姨娘的陪伴,携着蔡氏和湘颖回了房。
      何氏将刚才的消息告诉弟妹,蔡氏虽吃惊倒不紧张,只道,“大嫂也是多虑了,纵有什么事,也不会牵扯上咱们家的。谁都知道,咱们魏家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也明白,皇恩浩荡,你看,开国十八将,有几个像咱家这般长保富贵的?”
      “我岂不知道这个,怕的也就是这个。”何氏语意不详的一句话,说得蔡氏和湘颖都糊涂了。只见她痛心长叹,嗟呀不已,湘颖忍不住问道,“大嫂,你知道什么事吗?”何氏看看两人,思量来去自己也没个主意,便将心里话告诉二人,“我只担心宫里说的大事是与老爷和燕王有关。”又问弟妹,“你们与三妹还有往来嘛?”
      蔡氏略一迟疑,便断然摇了摇头。湘颖心中一跳,二哥明明有三姐消息,还帮着自己书信往来,二嫂全然不知吗?她看看二嫂,并不挑破,只听着何氏叹气道,“我们也是,自那年老爷和燕王翻了脸,三妹和我们也就没音信了。老爷太固执,我劝过他好多回了,做个太平翁便罢了,一家子平安无事就好。何苦要争出个是非黑白?他不肯听。”说着看了看周围,门窗严实,无有外人,便压低了声音道,“老爷悄悄在燕王府安了探子。”
      啊——湘颖和蔡氏都变了颜色,这不是等闲小事。一个藩王,尤其是戍边的塞王,享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若在战时便同皇帝一般,节制调度、生杀擢降。此举若给燕王发现,真问罪起来,国公府未必能承担得起。蔡氏急道,“大哥也莽撞了,真闹出来,连皇上都不好维护咱们。”
      “就是这话。”何氏连连点头,“我劝过他,偏是不听。日前那边来了消息,不知是拿住燕王的什么把柄,老爷直说要上呈皇上治罪……”
      “啊呀!”蔡氏叫起来,“何必较真呢,说到底那也是亲妹妹!一家人!三妹从前待咱们可不薄啊。”
      何氏只叹气,“我也是这么说,能有多大事啊。老爷骂我是妇人之见,说谋逆大罪,姑息养奸就是对不起天地祖宗。”
      “谋逆?”湘颖惊呼一声,“这么大的罪名,可查实了没有?切勿冤枉了人家。”
      何氏摇摇手,“碰巧给我撞见的,老爷也没细说。”蔡氏却接口道,“天家的事情,谁说得清啊,要我说,都是他家的子孙,他家的江山,谁是谋逆?”湘颖听说,忍不住瞟了二嫂一眼,何氏倒没有留意,继续道,“一边是兄妹,一边是父子,那头位高权重,皇上还要依仗几位塞王,他倒好,硬碰石头。那事害我悬了几天心,好在后头没有什么动静。谁料,今儿老爷又收到东西,我只听见他说,今晚看你们如何逃脱,还不现形。我是劝不了他,只担了整晚心,你们看,后头就出事了。也不知道死的人是谁?”说着抽出绢子猛擦眼泪,拉着蔡氏的手又道,“弟妹你说开国十八将,如今剩下的还有几个?公公一辈子谨小慎微,才得以善终,才有了子孙如今的平安。老爷偏不肯居安,可怎么好呢?”蔡氏也无可劝,只是陪坐叹息。
      湘颖踱步到院中,今夜月华如水,抛洒一片清光于人间,可惜只得月圆,却无人间团聚。她知道兄弟不合,原借着中秋之名,还可欢聚,不想今年却这样分开。难道这是冥冥中的暗示吗?道不同,不相为谋?方才二嫂的话貌似相劝,其实句句都是向着那头,说没有往来,恐是假的。一家子骨肉,已到了互相猜忌、互相刺探的时候,再往下便是你死我活……远处的梆子敲了三下,一阵夜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抱紧了臂膀。

      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湘颖便梳洗停当到何氏房内问消息,去了才发现妯娌二人相对诉说了一夜,神情萎靡。她唤来丫头仆妇梳洗,传了早饭。三人勉强用了一点,有下人送消息来了,“两位老爷传话出来了,中午回府,让家里不要担心。五爷在那头等着一道回来。”
      何氏连声阿弥陀佛,关照道,“五弟辛苦了,别骑马了。套一辆车去等着。让二老爷也一并过来,大家吃个团圆饭,顺便压压惊!”
      快到中午的时候,何氏等人迎出去接了兄弟三人回府。两人都很疲倦,目下黑紫,胡须拉碴,似乎一夜未眠,熬苛得厉害。何氏不敢相问,只殷勤布置,频频劝酒,蔡氏也相帮着说几句笑话,奈何增辉、增绶二人俱寒着张脸,其他人也都不敢说话,埋头吃饭,一顿饭吃得是冷冷清清。
      啪!增辉把筷子一放,冷眼看着二弟。增绶只作不知道,依然夹菜喝酒。两边人看着情形,忙悄悄起身离去。何氏又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都退下。这才道,“昨晚大家都辛苦了,吃完了早些回府休息吧。”
      “是!”增绶客客气气谢道,“内子不经事,昨夜多亏大嫂照应。”
      “哪里哪里。”何氏连声推辞,才要夸几句蔡氏,就听见增辉冷声道,“你倒是很经事。”增绶瞟了他一眼,滋油淡定道,“大哥说我嘛?跟着爹后面,经过几年事。”
      “你还有脸提爹?”增辉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指着他道,“事君以忠,事君以诚,爹的教诲你还记得吗?昨晚你都说得什么话?”
      增绶也火了,同样拍着桌子站起来,大声道,“我对得起明家的江山,这就是忠诚!昨晚我说得什么,我说——要下毒也只有宫里的人才有机会,外头的人别说进宫,连进京都难。怎么了?我再说一遍还是这样,皇上有事与谁有好处?别有了屎盆子就往人家头上扣,等到戍边平疆的时候,又要用人家。”
      “你——”增辉见他肆无忌惮,还故意大声宣扬此事,气得挥拳过去,增绶头一偏闪过,回以一拳……两人都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不过后头弃武从文。眼下说得急了,平素的斯文谁也不顾了。你来我往,急得何蔡二人又喊又求,又不敢拉架,团团乱转。最后还是增德奋力将二人分开,不过他的脸上、身上却捱了好几下。
      被拉开的两兄弟像两只犹未分出胜负的乌眼鸡,气喘吁吁,怒目相向,谁也不服软。两位夫人想说又不敢开口。僵持了一阵,终于增绶让步,怒喝一声,“走!”拉着夫人摔门而去。何氏、增德这才松了口气,屋内是一片狼藉。

      在这一场激烈的打斗中,唯有湘颖一人不言不动,于风暴中彷佛坐定,直到增绶离去,她才像醒了一般,叫了一声,追出门去。将到中门的时候,湘颖追上了他们。
      “什么事?”增绶犹在气头上,“不要拉我回去。”一边说,一边挣脱湘颖往一边拉他的举动。
      “借,一步,说话!”湘颖平息呼吸,死拽着他不放。增绶见她神情有异,便跟着她往边上走了几步。
      湘颖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金球里藏得什么?”
      增绶面色一滞,很快就翻了翻眼睛,没好气道,“什么金球?”可惜他眼神中那一霎间的慌乱,那一闪而过的对真相的了解没能逃过湘颖的眼睛,她冷笑一声,“里面的东西我截下了,大哥不知道。你不告诉我,我问大哥!”她佯作要走,其实一双眼睛只在看他的反映。
      增绶本能地抓住湘颖的胳膊,紧紧勒住。随即触到湘颖了然的目光,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又松开手,勉强一笑。“你拿什么问大哥?你不可能有东西。”
      “你都知道。”湘颖逼近一步,她肯定了,二哥知道那是藏东西的盒子,且知道那东西不可告人,借着自己进宫的机会传给了宫里的谁。“我没有那东西,因为昨晚你们已经得逞了……”
      增绶一把捂住湘颖的嘴,拉着她避到一个角落,四下看看无人,才松开手,“你不要胡说!这是要命的事。”
      “那你告诉我,什么不是胡说。”湘颖昂着头恨恨看着他,“不然,你就把你妹妹的命拿走。”
      “你——”增绶又急又恼,偏这个妹妹极执拗,一时又哄不了、甩不脱,咬咬牙便道,“东西是燕王的,送给宫里的人。那人是他的探子,危急时刻保住秘密用的。与昨晚无关!”
      “你,休要,拿燕王搪塞。”湘颖没料到是这个答案,抑或她不愿意听到这个答案,燕王利用自己吗?玉佩只是这个用途吗?她只觉得鼻子很酸,一直酸到喉咙口,封住了整个呼吸的能力,让她一开口就要深呼吸,不然就没法说话,饶是这样,还是不够,话说出来,眼泪也失去了控制。
      增绶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也感到几分歉意,决心破釜沉舟,扶住湘颖地肩头,沉声道,“朝廷中有多少人眼红燕王,等着要他的命,眼下他的命就在你的手里,你若是忍心,就掐死它。二哥不会怪你,燕王也不会怪你,要怪就怪老天不公,他明明是人中龙凤,当为一代英主,凭什么要任人宰割?可是怎么办,连他救过性命的人也要负他,还能指望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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