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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黾勉同心 ...

  •   湘颖随着宫女去了内室。出乎她的意料,这里的陈设简朴无华,半新的弹墨素绫椅垫,官窑的釉里红大瓶,多宝格上也只陈以竹石骨木,金玉一概全无,还不如自己的闺房精致。悦意站在窗下,看见她,嘴角露出一弯浅笑,远远迎上来拦住了行礼,随即又拉起她的手,款款领至榻前,两人并肩坐下。
      湘颖上下打量着她,素颜薄妆,还是那样的娴雅美丽,只是通身除了应制的礼服冠冕,只以骨钗束发,再无多余修饰,忍不住问道,“姐姐你过得还好吗?怎地如此朴素?”
      悦意垂眸一笑,轻声道,“殿下不喜奢华,凡事从简,从前的那些,皆用不着了。”湘颖只觉得可惜,她那些小首饰,堑金镶宝,嵌珠挖蓝,再贴上一片片翠羽,件件玲珑精致。因看她房内字画皆为勉励劝德之作,自己平生不喜,知她也是,便道,“姐姐,六朝唐宋,多少佳作挂不得?要不,咱们去摘些玉簪、紫薇、木槿、蓼红过来,做成穿花搁在房内,又雅致又醒神,岂不比这些好?”
      悦意环视四周,神色流转却没有说话。转而爱怜地拢了拢湘颖的鬓发。湘颖看她神情,料定这又是东宫的规行矩步,不免自悔,“若是我事先告诉姐姐觐见的用意,也许你就不会……五哥他……”
      悦意慌忙按住湘颖,转头看看,宫人们皆在外室候着,她松了一口气,黯然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自从祖姑姑过世后,家里一直有此打算。我怎能违逆?那一日在静海寺我没有告诉他,只为当时他那么高兴,我不忍心。”
      湘颖跳起来,“你既已知道还要去?一去就可能从此陌路了,你看现在……”她说不下去了,她看到悦意无奈隐忍的眼神,想到这个和婉的女子是徘徊在家族和情郎之间,痛苦地作出了选择,她不忍再责备她。在悦意低声问出“他还好吗”时,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肯定地点了下头。明显地感到悦意有了一丝欣慰。
      湘颖不想再提这些,因想到方才宦官的焦急形容,便问原因。
      悦意摇摇头,“我也不甚明了,只知道皇上近日常发高热,做怪梦,喜怒无常,宦官们的慌张,必定是皇上突然起意,要办个什么事了。”
      “好妹妹,你以后时常进宫来,陪我说说话,好吗?”面对悦意的恳求,湘颖毫不犹豫答应了。

      洪熙帝自太子过世后,一度伤心太过,须发全白了。俗话说忧大伤身,他渐渐感到身疲力乏,胸闷气短,近来又多添了怔忪之症,有时发呆,有时又觉得有人暗中窥探,不仅弄得自己精神紧张,就连宦官们也跟着疑神疑鬼起来。宫人素来胆小,信奉鬼神之说,因洪熙帝立国之始,杀戮太多,故而有人就传是冤魂作祟,这话传多了,似乎连洪熙自己都相信了。
      洪熙昨夜失眠,原说今日罢朝一日,可就在百官散去后,他却突然发了脾气,怒斥宦官矫旨,将领头的交宫正司刑处,吓得余者连连请罪,发了一通脾气,他叫传长孙殿下,宦官们匆忙去传。
      不大工夫,允燑过来了。洪熙歪在榻上假寐,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身边,叹道,“朕老了,力不从心了。只怕离世不远。”
      “不会的。”允燑断然道,“皇爷爷偶染微恙而已,用心静养,定占勿药。”洪熙笑起来,慈爱地凝视允燑,从他稚气犹存的脸上似乎看见了过世妻儿的影子,“朕知道你孝顺。来,朕问问你。”说着拣了朝中的几件事考察他的决断。允燑感到有些吃力,勉力作答。洪熙一一听完,半响才点了点头,“你到底年轻,不比你父亲监国多年。若给朕调教几年,就不同了。”
      允燑低下头黯黯道声是。洪熙见状安慰道,“孩子,你也不必忧心。朕这些年整顿朝纲,已为你扫出一片太平世界。如今内有文臣,外有你几个叔叔坐镇,谁敢作乱?”
      允燑点头应承,稍稍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问,“几位皇叔尽掌兵权,是可平乱,可万一是皇叔犯上,孙儿该怎么办呢?”洪熙眼角一跳,盯着允燑不语,弥久,意味深长反问一句,“你说呢?”
      允燑涨红了脸,想起了齐铭说的法子,他回答道,“孙儿先以德行感化他们,如果不行,就解了他们的兵权,再不行,就派兵清剿他们。”这番话换来了洪熙更长时间的沉默,他凝视着允燑的眸子,穿透过去,一如那晚看着燕王……空气彷佛凝固了,这难言的压抑气氛让允燑觉得心跳加速,他猜想是否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由自主低下了头。终于洪熙点了点头,连说了几个好,只是恍若隔世的感觉,便是最愚钝的人也觉得那个“好”不是对着面前人说的。允燑张皇地望着皇上,看到他挥手,便告退了。

      虽然最终得到洪熙认可,但这样的情形,对于允燑是丝毫感受不到肯定和喜悦。站在乾清宫的殿前,他犹感呼吸困难,重重宫门,条条甬道,绵延起伏的黄瓦飞檐,这里往前是三大殿,再往前是午门、大明门,再伸到不可见的前面,是京城、是整个天下,是万万子民,他们的眼睛都齐齐看向这里,而这里,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允燑垂下头,转身回去。他不让人靠近,一个人远远地走在前面,将到东华门的时候,碰见了黄皎。
      “殿下为何事烦忧?”黄皎看着这等情形十分奇怪,拦下允燑。
      看见黄皎,允燑觉得自己彷佛从云端重又回到地上,脚下踏着的土地似乎也结实了一些,确定左右无人,便将方才的对话,内心的不安悉数道出,“旁人罢了,我只担心四叔。他总视我为黄口小儿,私下多有狎意,日后能臣服于我嘛?”
      黄皎不以为然,自信满满道,“殿下放心,藩王势力再大,终是臣子,一旨上谕便可褫爵夺权,他若不服,便昭告天下,派人讨伐,一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臣愿领兵平乱,殿下何忧之有?”允燑愁云消去,真正放下心来,点头称赞,“还是卿家有韬略!”

      允燑黄皎议论燕王的时候,远在北平府的燕王和张真人也在书房争辩。不过不同得是,一个是慷慨激昂,另一个却是任对方怎么说,只是摇头不语。到最后,说话的那个也累了,索性席地而坐生起闷气。此时,书房门吱嘎一声推开了,魏妃端着膳食进来。见他们这样,倒笑了,“真人且停一停,吃饱了再说不迟。”
      真人看见王妃,直如救星一般,故意道,“现有鱼肉,便苟且偷安,只怕他年,是我为鱼肉啊。”
      “真人说笑呢。王爷岂能置之不理?”魏妃笑意盈盈,故作不解。燕王见他二人一唱一和,叹了口气,“人心向归,难啊。”
      张真人见他开了口,急忙道,“人心向归不假,向着谁的心?朝野内外,谁不知北平安定富庶,谁不知王爷的文治武功,边疆平定,安民兴业,王爷的功勋,岂是他一个五谷不分的黄口小儿可比的?”说着晃着手中物件,还是一张写满密密小字的竹纸,“您想偏居苟安,可是别人还不放心您呢。”
      魏妃接过纸条看过,讶然道,“皇上病了?倒是一点消息没有,封得好紧啊。”又踱到夫君身边正色道,“皇上赐封王爷到此做什么?自然是要安定边疆,报效朝廷。国不强、民不富,何以安民守边?真人所提之事,臣妾赞同。厉兵秣马、振兴百业都是利国利民之事,咱们一片赤诚,倒不惧那些小人之心。”
      燕王神色一动,转而又颓然摇头,“北平隔着京师甚远,消息不畅,我只恐一旦牵扯上兵马铁钱,误会越结越深啊。”魏妃莞尔,只道,“王爷所虑极是,无消息不往来,终是不好,说到此,臣妾还有个不情之请。”
      嗯?燕王有几分疑惑。魏妃笑道,“臣妾和吴妹妹皆是京城人士,这家书往来,恐要麻烦留在京城的人了。”燕王嘴角漾起一抹笑意,似有若无点了点头,真人和魏妃相视一笑,彼此三人心照不宣。

      且说增辉因见事情平静,也不再约束增德和湘颖。而湘颖因着悦意的缘故,往来宫廷愈发密切,姐妹两个闲话家常,她也渐渐熟悉了允燑徐妃一干人等。长孙殿下为人谦冲有礼,不善辞令,对着牙尖嘴利的她总是忌让三分,湘颖觉得他除了有几分迂腐木讷以外,也没有什么缺点,与悦意相敬如宾,纵谈不上志趣相偕,总是举案齐眉的典范。至于徐妃,在接触多次以后,一改对湘颖的观感,觉得这个直率明快的女子无有机心,倒和允燑的纯良相配,若非天不做美,黄卿家的提议确是可行。故而,有一回,在允燑和湘颖在为礼法争论时,徐妃便发出了“宁王有福”的感叹。
      悦意含笑不语,允燑接口道,“是了,你的姐姐是我的婶婶,那是她们,你若想用长辈压人,除非你也是,你有意做……”说着故意拖长了声音。湘颖倒没有联系上徐妃的话,纯为心思飞红了脸,扭过头去,“殿下狡辩,不和你说了。”
      “不是吗?”悦意在一边羞她,“待边境平定,此事他不提,皇上也会提的。”
      徐妃见她羞涩不已,便正色道,“这倒不是玩笑话。皇上前些日子还说起潇湘,周潇给了老十八,另一个可不就是老十七了。”
      “听说你病的时候,他不晓得多着急呢,三天两头过去,你们师出一门,自然志趣……”
      湘颖渐渐听出意思,脸色发白,一双眸子怔怔地瞪着面前的三人,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口中反复道“别开玩笑,别开玩笑”

      湘颖闷闷地回府。家里人各忙各的,五哥闭门不出,大哥整日与方从道等人参事议政,嫂嫂和几位姨娘忙着八月节的事情,侄儿侄女读书的读书、女工的女工,府上煞是无趣。她没精打采地回到自己院子,秋霁迎上来却告诉他,定国公在房内等她多时了。湘颖颇有一点奇怪,二哥得封定国公时,自己尚幼。分府而居,多年来并不密切,平素也就是家宴得见,却不知今日找自己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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