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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重华出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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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备们头仄仄眼瞪瞪,不知该如何应对,是跟过去呢,还是在原地等?说真的,他们应对“奇迹”的能力实在不怎么样。当然,这不怪他们,这样的奇迹,自开天辟地以来还从未有过。本该粉身碎骨,融成一摊灰的三皇子重华居然从鬼门关里杀了出来。七十九天,整整提前了两天,按理说,“早熟”的涅槃不是颗好果,即便侥幸保住一条命,肢体上的残损也在所难免。可守备们分明看见三皇子重华是以一颗整坯的姿态一飞冲天的,远远望去,这整坯相当完美,再狠挑也挑不出一点瑕疵。一下,几百颗心就全安定了,不再跳得那么疯,不再被断魂台上一颗颗硕大的雷球吓得上蹿下跳。然而,安定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到三皇子重华汗津津湿漉漉地站在他们面前为止。
记得当时先闻到一股凉阴阴的味道,很浓很稠,守备们确定那不是汗味。像是、像是……怎么说呢?像是墓穴里特有的阴邪味……。冷汗爬满他们的脊梁,爬出一粒粒饱满的鸡皮疙瘩,谁都不敢上前去扶那个叫一场“早熟”的涅槃弄得精疲力竭的三皇子。非得等他开口,虚弱地痛骂一句:“都瞎了吗?!”,才有两个小卒子上前把他搀进离火宫。
不用照镜,光看那些守备的眼神,重华就知道自己变得有多厉害了。原来的“形”一点没剩,走个精光——凤凰族特有的暗红色头发不见了,乌黑取而代之。五官、身板、气质,该熟的全熟透,表面看来,时间上的“偷工减料”对他没有丝毫影响。新坯极出色,虽然与过去风格迥异,却不会自相矛盾。可实际呢,实际上他是个拥有出色外壳的瑕疵品。暴躁、霸道、蛮横、甚至于阴狠、冷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神族不该有的不正派让他不停地犯错,不停地伤害,不停地补偿,然后不停地痛苦。看不见摸不着的瑕疵暗藏在他的性格中,日后发作起来足以毁天灭地。
日后毕竟是日后,现在,他躺进太极池中闭目养神。等朱雀帝重言赶到,他已经缓过来了。两人有默契,见面后只三两句话,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
“怎么回事?”
“魔族从桐绡过来,烧了几个地方。”
“哪几个?”
“西边……”
话没说完,他已掠出去了。重言笑笑,也不拦。他大概知道些眉目,不过,既然他那么急,连个张口的机会都不给他,那他索性昧下这“平安信”,随他去急也罢。
这点重言失算了,他派去接小花鸨雾冰的羽族在回返途中遭遇了另一股魔族,双方打了一场乱仗后,这么一清点,都在,单单没了她。
所以说,重华也没白着急。他一路朝西边去,掠得飞快,想,桐绡往西,最近茜草园。又想,都烧过了,现在去还来得及?
来得及。来得及看茜草园里的一片狼藉,来得及让他去尽情想象刚才有多惨烈,来得及让他“锥心刺骨”。他在那丛被过度辗压的歇香里站了很久。站到冷下去为止。
玄天历元德二十四年三月甲子,神魔大战爆发。
三皇子重华领兵北上。北边最近四十八鬼蜮,地势险绝,若是硬啃,这块硬骨头说不定能把神族的牙全给铬下来!这样的地方,只能让重华去弄。因为他路子野,打起来完全不受约束,随时能靠几步不要命的险棋扭转乾坤。他敢安营扎寨后,把手下的战将扔在营寨里,自己趁夜从摘星岩爬下去,混进魔族地界。换个人,谁敢?!
重华统兵之“野”,三界闻名,魔族不仅得尽量避免和他正面交手,还得防他从背面出“黑招”。这样一来,提到这凤凰族的三皇子,魔族多少有些吃不消。他们在四十八鬼蜮附近增派眼线,想探探他这仗到底怎么个打法,结果,凤凰族大军开到,安营扎寨,整日悠哉游哉,既不进,也不退,搞得他们防也不是,不防也不是,怪憋屈的!
谁都不知道他野成这样,有一多半是为了那个小花鸨雾冰。他不信她敢那么不小心,敢把已押给他的一条小命到处乱丢。好吧,即便是她都敢,那又怎么样,是他的,他要拿回来。为了拿回她,他挑了条前所未有的野路子,一条道走到黑。仗着自己重生后变得“翻天覆地”的外形没哪个魔族认识,他趁夜爬下摘星岩,混在一群败逃的小喽啰中,朝四十八鬼蜮疾行而去。三皇子重华若是知道那个暮色深浓的时刻,他恰好与她擦肩而过反向而行,会有怎样的反应?
都怪那晚天似墨,乌溜溜什么都看不清楚。雾冰在这团接近于“大写意”的泼天黑暗中逃得正起劲。她全身发红,奇痒难耐。为了逃得顺利些、彻底些,她用了“刺泼草”。不是对魔族用,是对她自己用。用完以后,脸、手、身、四肢,能毁的都给她毁得差不多了。掳她的那个魔族打开口袋以后,看到的,是个红得跟六月烂樱桃似的女子,他原先的辘辘饥肠、馋痨胃口全没了,只剩下轻度的晕眩与作呕的预感。他把她从口袋里倒出来,恨恨一抛,丢她在这妖物丛生的地方由她自生自灭。她不怪他,是谁谁都恼——费那么大劲,背回一个败坏胃口的东西,不杀就算仁义了。等那魔族轰轰烈烈的脚步声去远了,她才爬起来,摸着黑走了一段,看见前面有间小小的茅屋,屋里有盏豆大的小灯,灯光黄荧荧暖洋洋,灯下坐着一个满头霜华的老妪,正凑近灯火缝补衣裳,很是人间烟火的模样。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向她问路:“老人家,这附近可有路通往桐绡?”老妪端起灯,昏花老眼盯着她看了半晌,也不言语,颤颤巍巍指了指旁边那个小隔间,意思是让她进去,里头有个识路的。雾冰心眼不多,胆子不大,动作不快,所以,她没一抬脚就踏进那个小隔间。
“阿娘,谁来啦?”她不进,小隔间里就有声音追出来了。声音很懒,很柔,很糯,耳朵叫它搔一搔,舒服得直痒痒。雾冰的耳朵刚享了一把福,眼睛就忍不住想凑凑热闹,先看到一只手,和声音很衬,懒、柔、绵,再看到一只横空出世的绣鞋,最后才是这个手握一只鞋的女子。她有一张从画上抠来的脸,黑眼仁很大,水葱鼻很正,樱桃小嘴很真,眉梢勾入鬓角的角度很刁,夸张、端丽、诡谲,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她紧握剩下的那只鞋,一步一步靠过来,满身杀气。雾冰等她拿那只鞋杀她,等得皮都紧了毛都乍了,它却擦过她,拍死了墙根下的一只七寸来长的大蜈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