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王座》七月流火星

84、会议（上）

　　多瑙河畔，北岸的小山丘较高处的树林里，匈人的平叛军队已经在此驻扎。连绵不断的雨一直没有停，但总算是没有那样夸张和恐怖的暴雨和邪异发生了，军营驻扎在高处就可以避开泛滥的河水和积水。

　　事实上，自从路曜在沸腾而诡异的多瑙河水里突然出现时，所有不符合常理的离奇现象全部停止了，而路曜出现后就昏厥在了河里，让阿提拉不得不顶着部下们的压力把他救回来，作为妥协，他们撤回了北岸的营地里。

　　雨似乎小了一些，阿提拉让卫兵们把各位将官都叫到自己的帐篷里来，准备开会商谈下一步该如何应对南方叛乱政权。北方的雨也很大，山洪冲断了邮路和军事小道，布莱达的部队也没能前往塞格德，而是也返回了这里。会议不像长老会那样正式，也不像日常的军前会议一样随便，毕竟这会议要决定的问题十分重要：是就此撤军，给叛军以喘息之机，还是顶着压力再次渡河。

　　帐篷本身不大，却挤进去了大小将官十几人，路曜觉得尴尬，又怕王子为难，想要提前出去，但阿提拉坚持他一定要留下来，还要坐在王子旁边一起议事。他从小就拗不过这个执拗的小子，只能勉强着坐下来听着他们争执。

　　这几个人主宰了王国最强大而精锐的力量，但正如这个新生的强大国家一样，他们充满了矛盾、分歧和不睦，像是仅仅因臣服力量而暂时委身于自己不愿屈服的人下。而现在的这种进退维谷的状态，让他们有机会把暂时深埋于心的不服和冲动都重新挖掘出来，摆上台面。

　　阿提拉主持着会议，如平时那样沉默寡言，看着他的部下们和按照惯例轮值随军的几位长老在为是否撤军激烈争吵。刚从北方折返的布莱达王子坚持必须撤军，理由是前日的河面突变，让惩戒军已经在战场上丧失先机，加之天气过于恶劣，应当暂且驻扎或撤军至雨水较少的北部地区。兵团副司令霍雷斯普顿将军也赞同这个观点，认为剿灭叛乱不能不择时机，此刻确非良机。

　　只是，在这严肃认真的将军按照自己经历的战场经验阐述自己的理由时，之前简单抛出观点就不再接着说话的布莱达有意无意地往阿提拉旁边坐立不安的路曜的方向看了几眼，这吸引了看着这边的长老和将官们的目光，让他们也开始留意本不属于摄政御前会议和军事会议成员的路曜。

　　而出自执剑者系统的侍卫长屈达尔非常坚持继续择机渡河进攻南方，说到激动时他从自己坐着的小木椅上弹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不断地向布莱达王子行礼和争执，“王子殿下，显然您不能强加您的意志给我，也不能如此对待英勇的士兵们，他们是自由的匈人，不能也不应该被一条我们每天都会看到的河流和几个胆小怯懦的老夫子长老们吓住。此刻他们夺取了多罗斯托尔，罗马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而我们可能比罗马人自己都要了解这座城堡，我们为什么不能打过去？”

　　“冷静点，屈达尔，这里没有人不知道你所说的事情。但事实是我们的确已经丧失了先机，叛乱者已经有了防备。而且随军祭司判断雨季还将继续，再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只能陷入与罗马人和叛乱者的混战里，反倒不如我们暂且退兵，用两个罗马的力量去制衡，然后在一个新的合适的时机一举突袭，收获最大的利益。”副司令霍雷斯普顿将军沉着地对有些激动的屈达尔说，眼神却不自觉地看了一眼阿提拉王子旁边的路曜。

　　屈达尔还要据理力争，却已经没有太多说话的机会了。随同而来的长老们大多是来自左部的部族长老，本就有些同情叛乱者，此时眼看有一位王子撑腰，更是极力支持布莱达的观点，坚决主张撤军。这位侍卫长正准备继续反击，但他们的话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向要为之前在河面上的第一次进攻的失败追责。

　　侍卫长倏忽间十分紧张。他本能地看向了路曜司令，却发现大家都在看后者。诚然，路曜司令在失踪在东境前线数个月后，忽然出现在正发生危险异变的多瑙河河水中这件事的确离奇得过了头，屈达尔也不知道他和王子是否有什么事前的商量，但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部族长老和将官们怀疑了。

　　终于，长老里一位年长的老者率先开始向路曜发难：“路曜司令，既然说到这里了，你也已经苏醒，我们都认为你也需要解释一下你失踪数月后忽然出现在河里的原因吧？还有你与当时河水的异变是否存在一些关联？我们都知道你是阿提拉王子的亲信，也受到王廷的器重，但毕竟王廷有法令，七神教会有敕令，你得给我们，给王国一个合理的解释。”

　　立刻，帐篷里除了两位王子、稳重的副司令和侍卫长之外，所有人都开始争相向王子们提出“早就有的”对路曜的怀疑，几个年轻一些的长老甚至准备推开身边的人走上前来抓住路曜。路曜被这突如其来却又在意料之中的针对和攻讦打乱了阵脚，站起身来，有些茫然失措，也忘记了替自己分辩。旁边的阿提拉王子一直没有说话，此时轻轻用手臂碰了一下路曜的腿，让后者找回了些许理智，带着些茫然地再次坐下，没有再理会接下来长老们和部分将官的推搡拉扯和质问。

　　帐篷里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除了屈达尔略显无力的回护，基本上只剩下这些人的质问和越加越多的罪名。路曜一开始还指望起初没有表态的两位随军高级祭司，但这两人刚刚也提出了教会对他实行巫术、自我亵渎的怀疑，表示了希望能罢免和逮捕审查他的意愿。

　　路曜在得知军队的教会也放弃和攻击他时，像是终于被击垮了最后一道防线，身子萎靡不振地垮了一些。他与教会的关系一直很好，掌控随军祭司系统和部分武装的七神教会一直以这个异族的年轻虔信者为荣，他与临时首席大祭司格尔姆的私交也很好，这样的背叛和抛弃是他无法想象和接受的。

　　而最为关键和矛盾的一点是，他明确而清晰地确定，他自己的确遭遇了未知来源的邪异力量的侵蚀，并且在一段时期内，他曾被这种力量所主宰，凭借本能和负面欲望做出了许多伤害他人的事。而凭借这些事实，按照王廷和教会联合颁布的敕令，他将会以杀人者和异端的罪名接受净化。至于净化是什么，作为兼职祭司的他执行过不计其数的火刑，他比其他人都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尽管他拥有足以毁灭这座营地和其中所有人的力量，但此时已经能控制血之石力量的路曜还是在痛苦和悲伤中决定接受众人加诸于自己的罪名。他不愿意王子为难，宁愿自己去承担这唯一的结果。

　　在一片嘈杂中，坐在后面阴影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布莱达王子嘴角十分不明显地勾了一下，看着明显情绪崩溃的路曜猛然站起来，似乎终于承受不了这样高强度的非难和指责，决定放弃用那恐怖的力量去抵抗，而是心甘情愿地赴死。他早就猜到了这东方小子在能够选择的时候一定会选择伤害自己而保全他人，不禁内心又有了一点感慨。

　　但路曜刚刚站起来，把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吸引到了自己这里，片刻平息了汹涌嘈杂的议论声，阿提拉王子也紧接着站起来，打破了一直的严肃和沉默，看着或站或坐的众人说：

　　“我叫你们来是商讨如何解决撤军还是驻扎进攻的问题，不是让你们在这里搞宗教审判，也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开部族大会。王廷有法令，教会有敕令，容不得你们胡来。今天我就明说了吧，东方兵团司令路曜正式回归王廷，他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但这不会影响他是王廷信任的高官、身经百战的英雄，不会影响他是我的兄弟，堪比血亲的兄弟。对于他的争论就到今天为止，我再说一遍，这是摄政的命令，是王廷的正式法令，回塞格德后就会颁布。”

　　这时铁了心要扳倒路曜、各怀鬼胎的几个长老和将官面面相觑，没有想到王子竟会以这种郑重的方式去全力保护这个东方小子。阿提拉王子一贯严肃沉默但并不冷酷，极少动用手中权力来威慑什么人，因此在军中一直是以个人威望统兵，今天拿出摄政的身份的表态极为罕见。他们连忙看向布莱达王子和副司令霍雷斯普顿将军的方向，发现这两人都毫无表示，似乎没有打算否认这些命令。

　　正当这时，短暂陷入了安静的帐篷里，众人忽然听到了一阵阵由远及近的呐喊声和吼叫声，感到了一阵强似一阵的脚步声和马蹄声。这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很快就从营地的边缘逼近了阿提拉王子的帐篷。

　　久经沙场的将官们的反应远远快于长老们，一瞬间就纷纷拔出佩剑，下一秒就要准备冲出去应战，但他们很快听清了门外此起彼伏的声音的内容。

　　那声音说：“剿灭叛贼，审判异端，逮捕路曜，我们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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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部分是承上启下的重要章节，我称其为“会议”，它十分重要，因此分为有联系的上下章节，明天再送上《下》，而不是隔一天，以使诸位阅读连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