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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认清 ...

  •   结束掉那繁琐而复杂的仪式,路曜看着那有些奇怪却难以记清长相细节的细长昆虫凭空消失在烛光中,重新坐回躺椅里,神情有些恍惚。

      他刚刚利用一个仪式召唤出来了独属于裴丽尔夫人下属的“家庭”的一种奇怪的虫子。据说它生活在现实与虚幻的孔隙中,经仪式或训练能够利用本身的特殊携带一些信息,达到即时通信的效果。

      但这样的手段非常特殊,一来是它本身属于鲜有人知道的家庭隐秘,二是这样的携带信息对这种罕见的昆虫负担极重,一条虫子时常两三次传信就会死去,因此基本上只专供于家庭里的特殊人员,“槲寄生”。之前在塞格德之时,路曜与一位槲寄生相熟,请示了裴丽尔夫人后,他也能够借用这种方式在家庭内部传递一些信息了。

      说实在的,路曜其实对家庭在自己心里的定位有些困惑迷茫。路曜上次回塞格德时,作为王子的近臣,各方势力均向他示好,这里面包括但不限于裴丽尔的家庭、大丞相瓦格萨的黑军、尤若夫学院的阿卡德米亚俱乐部等等。

      但几个月的观察中,路曜发现裴丽尔夫人的“家庭”对他十分友好,除最开始的例行试验以外,甚至极端排斥男性的这个普遍特点也未在家庭唯一的男性成员路曜身上得到充分体现,他能感受到非常强烈的善意。数月来她们从未索取什么反而无条件提供了大量的帮助和隐秘的信息,这让路曜更加戒备,难以完全相信。

      作为以粗犷豪放闻名的匈人王国中为数不多的清秀男子,路曜清楚自己在外城一带一度成了某种传说,但本身就以潜藏乃至暗杀任务为核心的家庭里的女人们绝不会是仅想以此表达她们的好感。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她们另有所图。

      因此,在相对信任家庭的渠道、部分依赖她们的帮助之外,路曜为以防万一,提前示好那个叫安妮的失去了母亲的女孩,并通过了一些手段使随商队抵达多瑙河的郁金香“刚好”看到她。这既是路曜对这孤儿女孩的一点顺水推舟的帮助,也是在她们内部培养一个自己人。

      那女孩是最好的“家庭”成员发展对象,失去亲人、瘦小而不显眼、身份干净可追查,路曜彼时虽不甚了解裴丽尔的组织,但几乎可以肯定安妮将是那位睿智而多谋略的女士最得力的“手”。上次他去那个伪装成仓库的家庭据点时,听到几位非常严厉的“蔷薇”暗自赞叹,说上一次见到如此出色的潜藏者,还是年轻时候遇到的裴丽尔夫人。

      路曜刚才用那虫子联络的,是那位身份特殊、直接效力裴丽尔夫人的郁金香女士,后者同时还是安妮的养母。他记得之前在塞格德时,在针对他的那起巨蛇刺杀发生后,裴丽尔夫人亲自把调查科恩家族的任务交给了这位女士。

      而这个科恩家族,远比他曾能够想象的还要邪恶还要阴险。

      ...........

      入秋以来,为配合王廷西征的重大行动,路曜一直率东方兵团镇守东境,牵制东罗马与萨珊波斯的兵力。个人来说,他一直在试验与防备自身的特殊,那个自称血之石的奇怪存在,并在几次拉锯后与那家伙暂时和解达成共识。

      与此同时,遵照王子寄来的信,东方兵团也在实施屯田改革,在忙碌于新开辟的农田、建成不久的粮库、一片混乱的摩尔多瓦附庸之间时,路曜仍旧尽力抽出时间埋首于文书工作,阅读文件、希腊罗马书籍,力求处理问题的高效公允,并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

      路曜虽然是因王子信任才担任高官,但他最讨厌别人说他只靠关系上位,那些高傲的部落长老们尤其经常暗自议论。屯田改革开始后,长老们被安置在地方附庸或直属领地里,这样的议论少了很多,但路曜的自尊仍不允许他有少许懈怠,这几天他干脆又搬到了粮库住,安排粮食转运,并在无人时抽空看看那些艰涩的羊皮卷。

      前几天路曜得到了一批杂乱的文献,它们大多数来自于阿格里帕老师从埃及寄过来的书信,少数来自于路曜下令执剑者做的一些搜集。它们的共同点是均与那个神秘而古老的科恩家族有关。

      在发生了前几天充满危险的信件调换事件后,路曜对阿格里帕老师的来信格外戒备和慎重。之前的那件污染事件本身就与血之石有关,因此路曜在这件事上并未过多防备那家伙,让它用那种可以看得见却摸不到的暗红色力量做了确认,证实了那些来自埃及的信件未曾被调换或污染。

      以个人来说,路曜其实并不想信任它们之中的任何一种隐秘力量和存在,但既然自身早已被牵涉其中,那早做了解总好过坐以待毙。

      深秋的第一批粮食已经顺利运往西方,路曜趁着有空仔细研究了一下那些文献。

      文献来自科恩家族自己的记载和部分其他家族文献的侧面记载,但并无证据印证。据描述,科恩家族在还是犹太人里负责祭祀的利未人时,就暗自改信了一位尊名未知的邪神,并在他们原本负责的犹太圣殿祭坛里秘密进行着邪神祭祀。

      让路曜感觉有些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并未崇拜偶像化的邪神,而是仅仅膜拜一些被称为“圣物”的铭刻奇怪符号的小巧银瓶。随着利未人暗地勾当的曝光,他们被理所当然地逐出了迦南,但令人难以预料的是,很快勉力维持的犹太人主体也因触怒了罗马人而遭到了毁灭性打击,死伤大半,流亡各地。

      利未人被驱逐时,只来得及携带少量银瓶,大部分埋在了圣殿内,但随着圣殿被罗马人摧毁,全部遭到焚毁。愤怒的利未人,此时应该已经是乔装改扮的科恩家族,非常记恨其他犹太人和罗马人,在化整为零各自逃亡之前,制作了许多假的银瓶,然后借各种渠道将其散布各地,以实现自己的报复和隐蔽的污染。

      散佚的文献只记载了部分银瓶了流向,科恩们似乎很得意自己的计谋。这些家伙似乎在王国商会有些关系,通过东罗马往来塞格德的商队混入货物中两枚假的银瓶。

      路曜记得那几支商队,彼时阿提拉少有地力推这支商队提供的罗马染料与东方丝绸,并亲自签发了部族大会颁发的特许状给他们。起初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要费力伪造所谓圣物,又不清楚这些假的瓶子能有什么作用,值得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通过商队的方式送往各地,他体内的那个自称血之石的家伙却打断了他的思考,说已经分析清楚这种东西的本质了。

      路曜被打断思考有些不悦,有些没好气地质问对方这里根本没有那东西,你怎么验证?然后那暗红色的力量就凭空出现,让一只小巧的银瓶凭空出现在了路曜眼前的空中。这是血之石的“具现”力量,之前仅以具现文字的方式表现,但此刻它突然拿出一个瓶子,路曜也并未吃惊,总觉得这家伙做出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他伸手握住那小巧的银瓶,只觉得那瓶子壁非常薄,里面似乎装满了液体,在轻微晃动。而只是两秒功夫,他手掌的温度就似乎融化了那脆弱的瓶壁,让它应声爆裂。蓦然间,它其中的液体磅礴而出,迅速变多,汇成了一条河流,一条吸聚所有光线所有生命、直接蕴含着死亡与终末的河流。

      这是冥河!

      曾在血之石失控中突然直面过地狱般场景、仅靠一颗头颅勉强幸存的路曜发现自己见过这条虚幻的河流,并明确知道它的名称与本质。它的水流中,还有一双浑浊冷漠的黄色眼珠!

      啪的一声,场景应声碎裂,路曜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是血之石具现出的那个银瓶的效果。“为什么这种伪造的东西能直接让我看到冥河?这么危险的东西为什么没在王国惹出大麻烦?”路曜本能就问,却发现那家伙已经在自己心里开始回答了。

      “它疑似一种媒介,有两种能力,一是吸聚邪异污秽的力量,并积攒它;二是自动带着主人寻找那位存在,那冥河里一切邪异污秽的源头,并在合适的时刻突然碎裂,把它的持有者献祭给那位神祗。”

      不再理那家伙在心里对自己的诱惑与磨叨,路曜突然想到了刚才忽略的几个问题。

      王子突然反常热心于那几支商队的特许状事宜,与素来不和的布莱达王子暂时和解,亲自游说部族大会,甚至亲自签发特许状...有问题的假银瓶就在这几支商队里...路曜知道那几笔商队业务由裴丽尔夫人亲自过问,而她素来喜欢留意这种精巧的有历史价值的小物品...裴丽尔夫人承认有类似的物品...

      答案早已浮现在路曜的脑海里,可他根本不想去承认和面对它。

      ............

      “...司令?司令?您怎么了?文献资料出了什么问题了吗?”屈达尔打量了一下粮库四周,吩咐执剑者守好门口,走进司令的房间,低声询问有些呆滞的路曜。

      作为兵团副司令和侍卫长,所有寄往兵团的信件都由屈达尔检查。这原本不包括路曜的信在内,但路曜对屈达尔表达了绝对的信任,让他整理除王子的信以外其余的所有信件。有关科恩家族的文献和信件正是由这位年轻的侍卫长统一汇总交给司令的。

      坦白来说,作为执剑者的高级执事,黑军的正式成员,屈达尔早就对阿提拉王子和布莱达王子背着王廷做的一些谋划有所了解,其中一些他甚至作为亲历者参与过,因此他大致能够从那些有关科恩家族的文献里推断出一些内容,也模糊地知道为什么路曜司令会有这样的表现。

      路曜的神情仍旧有些恍惚,看到自家侍卫长走进房间,只是往旁边坐了一些,让宽大的躺椅腾出了一块地方。屈达尔一怔,仿佛回到了曾与司令一起并肩战斗的日子,就势挨着路曜坐下,后者也没有阻拦。

      “你这样被那些长老们看到了又要去王子那里告状了,说我身旁有奸邪。”路曜收回视线,声音有些闷地嘟囔。“我是不是奸邪,你很清楚。”屈达尔也不再在意那些礼数,有些随意地说。

      “约书亚,阿格里帕先生的信是我给你整理的,我能猜到你在猜测什么。我还认为,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结论,只是你不愿意承认。我想,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该说就别说。”路曜简短干脆地打断对方。

      “我的叔叔曾对我说,不要急于给任何人或事下结论,”屈达尔沉着说。路曜似乎松了一口气,神情明显放松了一点。但神情有些严肃的侍卫长继续说,“但他同样说,要认清自己,认清他人。”

      坐姿不那么挺拔的路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和肩膀都不自觉地耷拉了一些。沉默片刻,他没有侧头,问屈达尔:“你呢?你认得清自己吗?”

      似乎是早就考虑好了答案,年轻而脸部轮廓硬朗的侍卫长语气颇为郑重地回答,“我是司令的侍卫长,是东方兵团的副司令,是执剑者的高级执事,是黑军的受膏者,但我首先是爱我的妻子的丈夫,是你的兄弟。”

      他没有去点破自己话里的隐藏含义,相信作为并肩战斗多年的兄弟,路曜司令能够明白。

      这家伙在对路曜暗示同样是路曜兄弟的阿提拉王子。自那天山洞长谈后,屈达尔就再也没有提及任何有关阿提拉的猜测,但路曜自己却一直在思考,直至刚才的仪式结束,终于有了些许猜测落在了他犹疑不决的心里。

      屈达尔虽然没有与路曜一起长大,但却神奇地非常理解他。他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在路曜的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插一刀。

      我认得清自己吗?我认得清阿提拉吗?

      面对这个强大又沉默的孩子,我认得清这一切吗?我跟他一起长大,我没有家人,我们对待彼此甚至超过兄弟,而究竟超过多少,可能只有我们彼此知道。我现在还记得,他会时常与他的亲弟弟布莱达争吵,却会为了我违逆他的叔父鲁嘉,被罚扛整整十车圆木。

      而如今我们会因无端的猜疑而渐行渐远吗?

      我对阿提拉的感情非常复杂,既依赖又有些畏惧。我一直觉得,他总有一天会做出谁都想不到的事情,而那一天很可能就是我们分道扬镳的那天。我一直在逃避这个可能性,选择性忽略了许多反常的现象。

      他为什么要跟科恩家族联系?他为什么要害裴丽尔夫人?犹太人是否在撒谎?他想在塞格德做什么?我该相信他吗?

      “亚诺什...我该怀疑你吗?我已经怀疑你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尽量保持周更吧,质量第一,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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