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王座》七月流火星

135、还原

　　有人说，如果你爱一个人，就请他到塞格德；如果你恨一个人，也请他到塞格德。代号为“多瑙河雏菊”的女孩安妮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听到没有这句话，只知道自己确实因这句话而改变了数次对这座天空之城的印象。

　　她始终记得提醒自己，不论这座城市如何繁华，不论自己被人改成了任何名字，她都记得自己叫安妮。这名字是母亲取的，虽平平无奇，但她一直很喜欢。

　　作为生活在多瑙河畔的附庸部族，女孩安妮对匈人和王廷的印象曾只限于侍奉的那些凶恶的士兵和高傲的长老，恐惧中带着些排斥。在那些忙碌而浑噩的时光里，时常饿肚子以至于严重营养不良像个小孩子的她曾听长老们提起这座北方的城市。彼时她还不懂得太多，只听清了那座与天空一样的蔚蓝城墙，记住了从不会重复的丰盛早餐，忘不了长老说的不用干活的悠闲市民。

　　如今已在这座城市生活近一年，安妮发现这里的人们同样要忙碌于商铺、郊外农田或跟随王子服役，而自己得到的“家庭”提供的粗陋早餐也提醒自己想太多。不过她总是喜欢去城东的那片高台，坐在那些碎石上定定望着那如传说一样蔚蓝的高大城墙，在训练后累得话都不想说时也是这样。

　　收养她的郁金香阿姨前几天就生病了，裴丽尔夫人送了罗马的药来，教会的几位祭司也来过几次了，可总是不见好。安妮主动要求替阿姨去执行任务，后者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短发。

　　虽然安妮不懂医术，但她也能从阿姨的黯淡脸色里看出不好。在这个年代，像阿姨跟她过世的母亲一样，许多在泥土间在街巷里的女人都像这深秋的枯草，经不得一点风雨摧残，就那样凋零消失也不会有人发现。

　　无暇多想，已懂事了许多的安妮抹了把眼睛，迎着清晨有些刺眼的阳光，走出了“家庭”的仓库。

　　郁金香阿姨接到的命令是按之前她们掌握的一份名单调查上面的一些人。事实上，作为一个隐秘的潜藏组织，她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暗中完成潜藏、窥探、埋伏、调查等任务，为她们效忠的裴丽尔夫人提供信息和情报。但安妮总觉得这次的任务有些奇怪。

　　经历了强壮的“蔷薇”们的搏击训练、“曼陀罗”姐姐们的潜伏训练，并得到了受邀来教她们文化的学士的特别指导，安妮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女孩了，徒手已能与成年男子打平，足以自保，也按照阿姨的建议在努力自己思考一些事情。

　　她在接到任务时被告知昨天是一个被称为“阴日”的特殊日子，但被禁止询问更详细的东西。给予任务的那位尊贵的女士只是说，在阴日这一天和之后，要仔细盯着名单上的人，并注意与监视教会的同事保持距离。

　　安妮跟随过世的母亲在多瑙河受洗，成为了一名阿利乌派基督徒。尽管这个派别在罗马被认为是异端，但反倒是在以七神为国教的塞格德没受什么刁难。

　　虽然并不信仰七神，但她一年来请教过与“家庭”关系很好的几位学士和一位祭司，对这个奇怪的杂糅信仰已经颇有了解，同样也明白七神教会在塞格德的崇高地位。

　　让她感到有些奇怪和不协调的是，这次家庭对教会的监视和几位阿姨对祭司们的刻意疏远，都说明了家庭对教会的不了解与防备，而这与所谓的阴日又有什么关系呢？

　　阴日...安妮一边暗自思忖一边贴着墙边无声快步走着。学士说，一般的多神信仰，如萨珊波斯与七神有区别的袄教，总会有一位或多位邪神，代表世界的阴暗面，与善良的众神对抗，呈现光明与黑暗二元性。而七神则不同，即使是明显权柄带着危险与死亡的鬼神，也更多被教会圣典赋予战争与胜利的含义，在军中广受崇拜。

　　如果祂们都是庇护人类的神祗，那么祂们又在对抗什么呢？明显与教会有关的所谓阴日，又是否与他们讳莫如深的七神的背后秘密有关呢？

　　已经养成了思考习惯的女孩安妮并未因自己的猜测就耽误家庭的任务。名单上的人大多是居住在外城贫民区的普通人，但潜藏隐蔽等级更高的一组女孩得到的更新的情报是，这七人均为曾犯下严重罪行、可能在被发现后送上部族大会法庭的人。换言之，这七人犯的罪都足以被绞死，只有一个例外。

　　事实上，正如她心里的猜测，一上午的调查发现名单上的七人有六人失踪，只有一个叫霍什的家伙还在，但已经精神失常，什么都说不出来，被所在部落的长老送去了王廷医馆。

　　一位侠客？不满于王廷部族大会的繁琐流程，想要私下“主持正义”？按照流程，安妮按照“疑似绑架或人口贩卖”的结论，在约定的地点与那位监视教会的女士一起完成了报告。

　　但涌起浓烈好奇心的安妮并不满足于这个很保守的结论，霍什的出现与崩溃发疯明显有更深层次的秘密。郁金香阿姨常说，我们的工作能让死人开口，安妮也相信，完美的逻辑推理能让失去唯一证人的案件重新变得清晰。

　　路曜大哥哥还在塞格德时曾来过仓库几次，给她讲过一些他自己的故事，还叮嘱她一定要注意隐蔽地执行任务，保护好自己，要多想多思考。安妮想过，如果将来一定要嫁给一个什么人的话，她会选择大哥哥这样温柔高大的。但听说他与一位罗马公主暧昧不清，以至于闹得沸沸扬扬。她本已平静的思索状态的情绪又反常地烦躁了起来。

　　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负责调查的案件本身，她又发现了其中的一些问题。这件事诡异的地方还在于，按照前期调查，这个名叫霍什的中年人与名单中其余六人并不相似，没犯过什么杀人越货或者□□女性的恶行，只是嘴碎喜欢打听闲话，并进过几次妓馆，而这在妓馆遍地的塞格德根本不是值得注意的事情。这让安妮一度怀疑家庭的目标是否正确，但阿姨却坚持消息源来源可以信任，这让她又一次困惑不已。

　　值得注意的是，附近的人和霍什的妻子声称，在霍什的家门口曾见过一位外城知名的颇有地位的掮客，他据传为内城的某位大祭司服务。男人的妻子振振有词，称霍什为那位掮客效力，要求守城卫队士兵请那掮客来为她崩溃发疯了的丈夫主持公道。卫兵们一开始被这颇泼辣的女人镇住了，但在接到长官传来的指示后毫不犹豫地就无视了她的抗议。

　　另外，在霍什居住的巷子里，其实并非只是这中年男人的崩溃发疯，还死了一个女人。旁边的妓馆老鸨吓坏了，守城卫队盘问了好久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只哆哆嗦嗦说，死在妓馆外公共马车站附近的女人穿着很像她手下的妓女。

　　坦白来说，已见过些世面的女孩安妮不该害怕早就失去了生命的尸体，但她目睹的场面还是让她有些难以接受。那女人几乎崩溃成了一堆血肉，不，更准确来说，是像一块蜡一样直接融化在了那条小路上，以至于没有人能分得清楚她原本的模样。

　　因为家庭的潜藏身份，安妮并未靠近正在清理现场的王廷守城卫队。现场堪称惨烈，让她对自己之前关于某个隐藏在城市里的侠客“行侠仗义”的猜测又有了动摇。这里的情况证明了那女人的下场原本很可能就是那个叫霍什的男人的。

　　融化...崩溃发疯...她记得负责教导她神秘学知识的一位曼陀罗阿姨说，在罗马以北，如果出现了诸如此类的反常死亡，那大概率可能与邪神、污染等概念有关。看着那些防护严密的卫队士兵皱着眉头把那些尸体归拢运上马车，安妮取出了一个原本装在衣袋内侧的银质小瓶，它配有一枚小巧的刻有铭文的木质瓶塞。

　　这瓶子是郁金香阿姨的收藏，据说来自裴丽尔夫人本人。信仰古老者的女人们相信，它可以显示污染，并预告危险。据说不必关注它具体会作出什么样的改变，只要发现它的变化，就已经能够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的手指刚掂量那小小的瓶子，就发现已经不必再把它取出了。

　　那本来空的轻盈的瓶子此刻装满了摇晃的液体！

　　那么，所谓的阴日就很可能与污染有关，而与教会有联系的霍什会与这背后潜藏的阴谋有关吗？他为什么没有死去或失踪？

　　按照平时学士们的推理逻辑，女孩猜测，出现意外的原因有可能是因为与教会有关的某种污染出现了外溢，因此原本要带走或者杀死霍什的力量出了意外，攻击并杀死了霍什身旁的不知名妓女。很显然，这种外溢或者说泄露很可能是有人在捣鬼。当然，这些猜测都仍有待证实。

　　女人不成形了尸体已被全部装上那辆带盖子的马车，终于解脱了般的士兵们像是逃跑一样迅速上车离开，没有去管扔在地上、沾满了尸体里各种液体和血肉的的女人的衣服。

　　安妮已经经过了蔷薇们安排在郊外墓园的近乎强迫的面对尸体课程，此时心中虽然不适，但仍能够鼓起勇气走近那摊衣服，蹲下身子翻动，看是不是能有什么线索。

　　那摊衣服像是被扔进浸满了火碱的水池里一样，已经被血污和液体腐蚀得斑驳不堪，几乎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物品。那衣服的状态，就像是那衣服曾经的主人被什么东西灌注并最终无法承受，直接被撑爆了一样。

　　该死，这帮士兵！这女人本已横死街头，可安妮刚才分明看到那些士兵偷偷把从尸体上得到的少量铜板藏进了自己的衣袋。这帮臭男人！安妮生活在家庭，不自觉就被女人们仇视男人的习惯影响了。

　　当然，路曜大哥哥除外，他也许是这世间唯一是好人的男人了吧，女孩安妮心里轻笑。

　　手指持续翻动，那银瓶在衣袋里并未有新的反应，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一枚徽章。取出拿到眼前看，她发现那是一枚用不知名金属打造的小巧徽章，上面似乎铭刻了一朵妖艳充满魅惑能力的花朵，而那花朵原本的花蕊却是几条刻画抽象的扭曲的奇怪细长虫子。

　　科恩家族...她的心里顿时有了明悟。这个隐秘的家族在塞格德无人知晓，但在靠近罗马的多瑙河畔，他们的存在并不是非常难以得知的隐秘，她之前略有了解，因此也不以为意。

　　突然，她的眼前一花，接着似乎看到周围的街巷与行人变得扭曲了一下，仿佛一面镜子的反光照了一下自己。

　　她的心里顿时一阵忐忑。这是家庭的紧急联络方式，利用一种生活在现实和隐秘里的虫子，传递影像与信息，刚刚的空间扭曲就是它出现的标志。一般而言，这种虫子只被家庭里的精锐，安妮只是听说过但从未见过的“槲寄生”们掌握。

　　出来之前，阿姨带她在古老者的一件信物前立了约，让指向郁金香阿姨的这种奇妙的紧急联络方式暂时转接到安妮的身上，不想此刻就用得上了。

　　画面模糊间，一张有些瘦、神色有些憔悴但难掩面庞清秀英俊的脸庞勾勒了出来。“大哥哥！”安妮惊喜地发现路曜的脸庞出现在了面前，正要打招呼，却发现对方神色有些焦急：

　　“郁金香，远离科恩家族相关的一切东西，除非有圣物银瓶保护！我只来得及通知最近使用这个联络方式的人，快去警告裴丽尔夫人！她那个瓶子是假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稍少一些，但写得我是比较满意的。阴日这个概念因为太掉san，后面我会很少提了，但这里有一个重要的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