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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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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之前,一切都确定下来,林家对这门婚事即满意又意外。满意的是最终攀上了荣家这门亲戚,意外的是景和看中的是并不怎么看出众的锦棉。双方应许之后,找有名的方士看日子,经过几番更改,终于定在来年春天坤泰交接的时候,已经成了准夫妇,林家就放心的让景和来林家看望锦棉,有时候一起出去也没有特别阻拦,只是各房里的人都多少有些妒忌锦棉的好运气,可是事已成定局,妒忌无用,只能眼看着连锦年都跟景和渐渐交好。
春节一过,景和按着礼数来林家送春,各样礼物出手大度,哄得林家长辈高兴,临走的时候提出要带锦棉和锦年去大北院求神,林先生随口就答应下来,当夜锦棉姐弟就跟着景和住到荣府去。
这是姐弟俩第一次踏足荣府,这府邸竟没有传说中的奢华,只是各房间内名家书画蝶列,配上意兴浓的植物显得主人家气度不凡,其他陈设也在淳朴中透着精致,一看便是个精通过日子的人家,景和叫管家来伺候,给两个人相互介绍说“这是我未来的妻子,这是跟了荣家几十年的老管家”管家向锦棉鞠躬,锦棉便羞的脸都红透了。老管家又看着锦年,锦年对他点头微笑,景和说这是我兄弟,锦棉的脸就又红了些。
天色已晚,三人在林家又用过晚饭,老管家只安排了几样点心上来,景和随着老管家一起去给姐弟安排住宿的时候,老管家偷偷在景和耳边说道“是个不错的姑娘,朴素端庄,比外面那些倒贴来的交际花们强上百倍。”景和压低声音笑了笑,心内本该有的欣喜不知为何味道有些寡淡。
大北院在远郊之外,天不亮景和就带着姐弟两人在薄雾里启程,景和开着车,锦棉坐在身边,睡态迷蒙的锦年坐在后座上,三个人没多说什么,一路看车外的风景。后来阳光来了,略过后视镜,景和偶尔看那镜子,就看见一张侧着向外的脸,有些苍白,凝着嘴唇不语的少年的脸。
锦棉的性格果然恬静,照顾人也周到,景和开车累了,就停下来分食锦棉带来的点心,景和食量大眼看点心剩的不多,就把点心推给没怎么动的锦年,那孩子这时才把脸从车外转回来,笑着对景和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四野的灵秀,婉转拒绝的瞳子也是光彩熠熠的。
景和是大北院的常客,里面的空释方丈是荣家多年的朋友,跟景和也有忘年交的意思,只是景和多在红尘里打滚,来到佛门圣地总有些自惭形秽,所以长大之后就来的少了。听说景和到了,年事已高的方丈还是亲自迎入,那一脸枯槁的皱纹也舒展很多。景和把锦棉介绍给方丈,老和尚竟不顾身份的笑了又笑,看得出来是真的开心。老人家不能待客很久,说了些父母在南洋的近况之后,景和就带着姐弟起身出来去大殿拜佛爷。
正不是佛事胜的季节,没有为了欲望前来乞求的红男绿女的身影,只有在青石之上款款挪步的三个人,檀香氤氲,受戒的气息缭绕不去,景和怀着肃穆的心意,跪在佛团上,向执掌人间喜乐但自身未尝喜乐的佛下拜。锦棉随着他下拜,绵长的裙裾染上灰,在她之后,是看似无动于衷的锦年,他仰着纤细的眉眼不知道是看佛爷身上的那块红纱,还是看漂流而至的云彩。
礼佛完毕,添了不少钱,景和带着姐弟两人在寺庙里游览,有些累了,就在一棵已经凋敝过半的梅花树下休息,不一会,一个挑着摊子卖佛具和零散饰品的小贩就打着呵气跟他们挤在一处。小贩闲来无事跟他们搭讪,说不是拜佛的季节,问他们何来,景和就答他说来求个因缘,小贩看了看低头撩裙裾上落花的锦棉,就排出自己货架上的首饰给景和看“都是开过光的,给夫人买一件吧!”景和看了看暗自害羞的锦棉,随即上手挑选。这些首饰都是银质,简单却不粗糙。景和看中一双描着荷叶的镯子,拿起来掂了掂分量就买了下来,当场戴在锦棉的腕子上,让这小女子又是一脸的绯红。“很好,这便是百年好合。”小贩收了钱,仍不忘揶揄他们。
过午前的一场雪让步行的三人染上一身的白,午饭被耽搁在寺庙里,一排长桌,为了照料三个人,小和尚们全都挤在另一侧。姐弟二人分别坐在景和两侧等素餐上桌,聊天的时候锦棉拿手绢擦鬓角的白雪,突然呜的叫出来,“我丢了一只镯子!”慌得二人连忙赶来看,果见一只腕子空了。“可能丢在雪里面了吧……”没等景和说完,就见锦年已经步出屋外,在雪地里趟。景和本想说些类似于“丢了就丢了吧,不值钱的”“我买更贵的给你”一般的漂亮话,看见雪垂落到渐渐行远的锦年头顶,就收起了嘴,也跟着锦年的脚步找寻起来。“喂,你们……”锦棉看着那两个背影,正要跟着一起,起身遇上景和回望的眸“你坐在那里等。”看似没什么力道的话,竟把少女定住一般。
从两个身影隐没在雪里已经过去不短时间。热斋饭端上来,锦棉潦草吃了几口,焦急着他们的去向,就再也吃不下,只看着饭菜变冷。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同用饭的小和尚口诵佛号离去了,打扫的老和尚过来,看见余下的两份饭食,低吟了一句“作孽”,也没看锦棉的脸,就收拾了冰凉的碗筷。锦棉叹了一口气,以为老和尚走了,没料到老人给锦棉上了一壶茶,连同着一只青花瓷碗摆在眼前。锦棉低声道谢,替自己倒了一碗,捧起来温暖无措的双手。
清茶冰凉后可以续水,新续的水又凉了几次,外面才听见凌乱的几只脚在雪上磋步的声音。锦棉朝外面看,便是他们回来了。自己的幺弟垂着头,发丝被雪打湿了,只看见鼻息氤氲缭绕的白气,全看不见脸。未婚夫跟在后面,把收身的长衫拎在手上,裹在灰白毛衣里面的身段优雅颀长,而这么好看的人正目不转睛的注目自己,不由得锦棉一阵耳热心跳。“寻着了么?”幺弟摇摇头,依旧不抬头,沉默的坐在身侧。未婚夫微笑一下,也没说话。气氛就像杯中的清茶渐渐生了凉意。在彻底冰冷之前,景和似带着玩笑的口气说“看来今夜我们得在这里住宿。”“不!”一直不肯出声的锦年发出的拒绝的音阶让另两人都忍不住一颤。“怎么……”锦棉惴惴的看着幺弟,又看看景和,一脸觊觎。景和倒是一脸不在意,脸角在微笑里散出柔和的光来“不愿住这也无妨,我们就试着走吧。”
车在冰结的路上颠荡,碾压的刺骨的声音像是正在凌迟一个人。锦棉坐在副位,已经倦了,两个男人依旧无话,她看不清后座上锦年的脸,只垂着眼帘看攒在方向盘上景和瘦长的手指上突兀的骨节,心里就被分不清静止还是流动的温柔包围。
车停在荣公馆门外之时,夜色正昏迷。景和推开车门,伸伸腰肢,告诉两人雪已经停了,又很绅士的替锦棉开了车门,锦棉很自然的把手搭上景和悬空的手,一并进了门。
景和把外套递给上来迎接的管家,就安排人给三个人放洗澡水和准备食物,又在客厅里把灰毛衣也褪了,只裹着松垮的一件白衬衫就去洗身,待泡沫和满池的暖水把一身风尘刮没,匆匆的下楼,只看见锦棉也已经梳洗干净,靠在沙发的软背上捏着一杯咖啡发呆,景和没有叫她,环视四周,少了一个人。
这时候老妈子来派饭,扰了正在发呆的锦棉,锦棉抿了抿嘴角,即不自然的解释说“锦年说累了,他认床,说明日就该开学了,很多东西要理,所以回林家了。”景和应了一声,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等着上餐的老妈子,挥挥手腕,示意可以开饭了,又似有似无的问锦棉一句“锦年是怎么走的?”“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