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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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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饭锦棉就回昨日那个旧房间去,景和抽闲看了一阵来不及处理的文件,也许真的是倦了,全看不进去,就一个人望着窗外抽烟。外面的雪明明停过,现在又有些声势,老管家替他倒了一杯红酒,是他最喜欢品的法兰西的那种,平日他会把这异国风情细细品味,今日只啄了一口就去了大半,微醺的时候似乎看见窗外弥漫的雪间有一个薄薄的身影,束腰的黑色短风衣,一头柔和的发服帖在脸颊上,五官看不见……那人影飘飘摇摇的,似乎不胜寒冷。景和为了看清是不是一场来逗弄他的幻戏,兀的把整个人都贴在窗上,手中的红酒泼洒而出,在白衬衣上开了一朵暗色的花。
“老荣,再要两杯。”
二楼向北的深处都是客房。锦棉住的那间比其他房间更宽阔。她初来的时候就疑心曾有人住过这里,因为一本厚实的书被摊开放置在床头的小桌上,上面灰尘全无,伴着书的孤影,还有一只细脚伶仃的琉璃杯,上面横遐三两只梅花。锦棉拾起桌子上的那书,见封面上画着一个西方的男子,一头弯绕的卷发,精致优雅。没有书名,内容俱是法文的。锦棉的法文并不出色,但这本不知谁遗留的书还是吸引着她慢慢看下去。
今夜看到书里写着黄莺和玫瑰的爱情。黄莺很痴情的去探访玫瑰的居所,玫瑰却对黄莺非常冷淡,而且向他炫耀其他的爱情,这让飞渡了大海已经伤痕累累的黄莺绝望非常。看到这里,锦棉不觉就垂了两行泪。泪泊到腮边,来不及抹去,就有人立在她眼前,笼盖了灯的阴影。“喝一杯。”景和递上一杯红酒,自己将另一杯沾沾嘴唇“这是我最爱的,与你共享。”锦棉接过酒杯,看着里面未满的一撮猩红,又抬眼看男子不如朝日明媚的脸,轮廓卓绝,眸中含着杂陈的感觉,热切又疲惫。苦酒挨着了唇,抿一口,又退却。太苦。不知不觉中,方才眼角回朔的泪又涌出来,这边又来不及擦,手里的书已经被微颤的手指收去,还在摸索的时候,一双没有温度的唇已经拂过方才的泪轨,向着女子幽闭的嘴去了。“我也是,我也是渡了千山万水才寻到你的,所以,救救我罢……”男子低迷的声线呢喃,让此夜晚彷若晦涩的法文童谣一般致幻。
锦棉一直没有回林家,想必林家也不会有人为她的出嫁操心,荣家也没有在嫁妆等此类问题上牵扯,只想快些把媳妇娶进来,好让泊在外面的最小的儿子能安定,眼见着景和和锦棉如胶似漆的相处,俱都心安的等婚期。
独居在荣府,锦棉享受着景和对自己的好。这男子真的是无瑕的一个人,事无巨细的关怀,夜晚也肯给温柔的怀抱。锦棉说是要分床睡的,说自己有梦魇,会吓到景和,男人摇摇头,没有放开怀抱。于是锦棉就在男人的怀抱里梦魇和惊厥,醒后发现自己被那个人包在胸口上,那人不会被她吵醒,只有一颗心笃定的跳。开始锦棉还会流泪,泪湿尽了景和的衣衫,景和就醒来,不说一句,用能让人沉寂下来的视线在暗调的灯光下凝望,锦棉就说“对不起……”又说“我们母亲死去的时候很可怕”“我跟锦年都有梦魇”“现在我很幸福,可是锦年夜晚哭醒的时候是一个人的吧……”这时,景和的眼里涌出的光彩异样的美好,之后彷若烟花瞬间绽裂死去一般暗淡,拥着锦棉的肩头促催“快睡吧,睡吧……”
也许是课业紧张,锦年再也没到荣府拜望。从没离开过幺弟的锦棉思之甚狂,电话回家问候,却得到“已经去学校住宿”的答语。锦棉沉默不语,倒是景和好像看出了端倪,选了个不温不冷的天气带锦棉一起去探望,这让锦棉越发的感怀起来,觉得自己托付对了人。
锦年的学校已有了几十年的风霜,在这座城市无人不晓。景和向几位学生打问锦年的资讯,又问了几个师长模样的人,辗转反复许久才知道了宿舍的去处,两人一并寻去,找到一排青砖的楼,按着指示过去,却发现怎么敲门也无人应答,停滞良久,两人已失了相见的希望,转身欲走的时候,忽听见门吱扭的响了一下,开了一道小缝之后,一颗湿漉漉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看,一双凤目微狎,看得门口这一对男女有些发木。
“来找人的?”男子来回打量了二人,礼貌的问候。
景和向里面的人欠身说:“我们是锦年的姐姐和姐夫。”
那人“哦”了一声,大开了门,让二人进去。开门才知,原来那人不只是头发濡湿着,上半身也赤条条的淋着水,像是正在沐浴的样子。等景和他们都去了,男子才用一条宽大的毛巾裹紧了上身,擦干净滴水的发,露出轮廓明晰的一张脸来,“你们好,锦年出门上课去了,中午才可以回来。”只有锦棉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了,景和是第一次来,环视四周的环境,先扫过了被支架吊在半空里的两张木床,又简单的看了看散碎的家具物什,这环境跟学生的清苦很是般配,看了看觉得哪里不对,又把视线仔细投回两张床上,分明只有一张床上堆着被褥,跟它隔空相对的另一张床上只挂着空荡荡的一面席子。
“我之前来过几次,没见过你,你是?”锦棉问了景和想问的问题。
“我叫李实轶,是这个学期才入学来的。”
“那么李同学,你不在这里住宿?” 景和忍不住接过话题问。
“呃?”李实轶双目一簇,思忖了片刻,见景和把眼投在暖被堆叠的床上,就做出恍然状“现在太冷了,我们就挤挤睡。”
景和“哦”了一声,便不知道再跟李姓青年讲什么好,倒是锦棉,一直跟他有来有去,问锦年的生活并学习情况。两个人等了很久,还不见锦年回来,直到蹉跎了半日光阴,天色渐渐转成阴霾,锦棉看着坐在排椅上很是拘谨的景和,心里过意不去,就提议要走,景和宽她的心,说“不用顾忌我。”但锦棉更谦卑的要走,两个人就向李实轶告辞,临行锦棉还摆脱李实轶多多关照自己的幺弟,并向李实轶宣告了自己结婚的日期和地点,希望那天能见到锦年的人。李实轶微微点头表示记下了,还向二人说了恭喜,但是景和却总觉得这一青年的眼神总向着诡奇的角度落在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