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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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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情洋溢的太阳公公将他的一身光华毫无保留地洒在大地上,而我也无可幸免地被晒个正着。无精打采地瞄了眼那笑意盈盈的圆盘脸,哼,你照吧,照吧,要不是我昨晚被撞了两次,而且后来又强行在一瞬间集中心神,耗了我不少心力,我哪会让你这样肆无忌惮地烤我?等会我恢复了力气,就第一时间躲一边去,看你奈我什么何!唉,可是现在却是我奈不了他什么何。我哀怨地看着身旁还是比我矮一点点的小草,你们多晒一点点吧,再长大一点点,那我就不用再天天顶着热烈的日光了。
日出前,那木房子里如旧升起阵阵炊烟,我撑着意志再仔细地闻了几下,确实没有那些奇怪的干草味。被自己折腾得浑身无力的我隐隐听见男孩跟他师父的谈话。
“师父,昨晚……我见到……”
“寂儿,你认为……是什么?”
“师父,万物皆有其灵……我想,那女子应该是……她样子才不过十七八岁,许是些小……”
小什么,小什么?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山间的风一阵轻一阵重,吹过来的话语已经断断续续。我很想凝神去听,可是因为心力消耗太多,一不留神就会落得晕过去被太阳狠狠地烤一天的下场。唉,我几乎连为自己的无能而哀怨的力气也消失殆尽……
躲在小草中间,反反复复地想着那个男孩的问话。对了,很多时候,我都想问自己:“我,到底是谁?”
不记得从何时开始,我便生于这世上,身边全是些树啊,花啊,草啊。我想自己应该和他们是一样的,我们都长在地里,白天拼命地住有阳光的空隙上挤,以求得第一缕阳光照在自己身上。然后,深深地将自己的根扎在土里,以求自己不会被风吹走,被雨冲走,并且从土中吸着那带着丝丝甜味的山水。大旱天时,我们被烈日晒得脸黄肌瘦;洪涝日子,我们又被洪水呛得喘不过气来;大雪严冬,白雪又压得我们不见天日。
可是,当数不清的春夏秋冬悄然逝去,我才惊觉,每一年跟我一起共渡时艰的花花草草几乎都不一样。曾经,与我同高的小树长成了参天大树,被人砍下来,而后他的子孙又再在我身旁长成材,再之后它的子孙又继续它的命运;身边的小草一岁一枯荣,春夏时候疯狂地长着,一到秋冬便迅速干枯,到了来年,身边的小草早已不是昔日的小草了;而花儿们,就更不用说了,有些,开没几天,就这样耗尽了一生,有些纵使有几个花期,也总是够不上百日的光景。
可我,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我,很瘦,很小。有一些种类的小草,才一个春天就已经比我高出好几倍了。同时我的叶子也少得可怜,直到现在,我才只有三块叶子,很绿很绿,可是跟大家的叶子很不一样。人家叶子数量远比三片来的多,而且片片几乎都是同一个样子,我呢,却每片都不一样!我想,我是不是有什么病了,经过这里的人有时会说起谁谁谁病了,那他的样子就会跟平常人不一样。不过日子一长,我还是安然无恙,就再没将这些事记挂在心。反正能够吸收阳光,我管他是一片叶子还是一堆叶子管他是一样的还是不一样的?况且我身边的各种各样的树啊草啊花啊,他们从来都没有因为我的不一样而不理会我,一样与我处得好好的。这样也就够了吧。
关于自己,即使我没有刻意去想,但是心头总会不自觉地惦念: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我?为什么我就是长这个样子?为什么我不能离开这里?为什么我不能变成别人?为什么只能从我眼里看别人却不能从别人眼里看我?满带着这些疑问,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直到有一个月圆之夜……
挨着身边的小花小草,我如常地遥望那有着桓古不变的美丽的月亮姐姐,还有那总是闪耀幽幽蓝光的夜幕。那样让人迷醉景色让我很想再近一点看清月亮姐姐那光洁的脸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得太入神了,我竟然有一种身边的小花小草都变矮高大的树木离我也没有那么的远的幻觉。
月亮姐姐的脸慢慢在我面前放大越来越清晰。静谧的夜空之上月亮姐姐安静地散发着她柔和的清辉。即使你的心有多少烦恼疑惑,在她的清冷的银光之下,一切的忧愁都只是过眼云烟,心灵的污垢被一一涤荡,只剩下最初的纯净与美好。
只是,月亮姐姐在不停地为世人荡涤心灵之时,她的愁苦又有谁懂?月亮姐姐,你也会有忧愁的时候吧,要不,为什么你有时只是露出半个脸蛋,甚至藏于云雾之间让人看不透摸不着呢?如此想来,我其实也算幸福了,既有月亮姐姐的眷顾,又有小花小草的陪伴……
我扭头想要看看身边的花花草草,然而,我的四周,空无一物,晚风轻抚我的脸颊,清凉清凉的。我竟活生生地悬在了高高的树顶之上!
天!我倒抽一口气,然后,失去知觉。
当我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了,太阳公公已经在山的西边怡然自得地躺着,等待着月亮姐姐来替他继续映照大地。大好了,我还没有死!习惯性地想要抖抖身体,噢——一身的酸痛让我抽了口气。不知道这是不是昨晚掉下来时弄的。
想起昨晚的景况,惊恐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我赶快看看自己的根,它还是很牢固地紧抓着土地,我还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它在不停地吸收着土地里的那清润甘甜的细水,不曾松开过……
一下子,我懵了。
这样不知所以浑浑噩噩的日子一直维持到了下一个月圆夜。
那一晚,我时刻提醒着自己不能被美丽的月亮姐姐诱惑,一定一定要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感觉上。
来了来了来了——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从来没有如此轻松,几乎一点束缚也没有,轻飘飘的,只要一阵风就可以把我吹得老远。然后,身边的小花小草就渐渐变小再变小,过了一阵,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在身上一样,一阵颤抖,自己就像是突然长大了许多似的,身上的剩下的一点丁儿束缚就这么随着那颤抖消失了。
定了定神,收敛一下心底那份因急剧成长而产生的狂喜,我回身一看,救命!自己居然好好的立在我跟前!瘦瘦小小的,三块形状各异的碧绿色的叶子在月色的映照更是碧绿过人,顶上长着一个不能说是花蕾的花蕾小得可怜,整株花就这样藏在草从中,不认真看几乎看不见。这个不是我还可能是谁!我——我怎么了?
竭力提起精神不让自己晕过去,也不敢多想怎么会突然冒出了两个我。我低头仔细看看另一个“自己”。这个“自己”跟平常很不一样,跟我身旁长着的事物都不一样,反倒有点像平素经过这里的——人!是的,我现在的样子就跟他们很像,而且更确切来说应该是很像他们其中的一种人——女人。只是,女人们平时在家侍夫生子,操持家务,有些还要下田干活,皮肤几乎也像男人般黝黑,十指磨得粗糙,甚至会长茧,她们的衣服多是粗麻布,而且,上面的针线又粗又弯。我曾被她们的衣服擦过叶子,怪扎人的。而我,十指白晰纤长,肤质细腻,就像是我身旁那些怒放的花儿那柔滑的花瓣;身上的衣服呢,从上到下都是白色的,没有看到任何的缝线,更没有磨破的地方。摸着觉得光滑得很,非常舒适。
一时间,我不禁咧开嘴笑了起来。
吓!高兴之余,我发现了自己的不同——虽然我跟人一样有头有脸有五官,有身有手有皮肤,可是,我没有人用来走路的脚!
抬头看看皎洁的明月,强忍着那将要夺框而出的泪水,呼了口气——我终究跟什么都不一样,我到底是谁?
当我再有意识的时候,又是第二天的午后,一身的酸痛,病奄奄的。身旁的邻居都向我投来关心的眼神,我欠欠身,表示我一切还好。真的,就只是还好,没有很好。
既然我是跟身边的邻居一样,都是长在土地上的,那我就管自己是花,因为我也有一个花苞。只是我长得比我身边的邻居都慢,多得数都数不清的日子过去了,我才刚刚长出一个花苞来。而我,有一个不同于他们的地方就是每到月圆夜,我的元神都能离开身体——我几乎想不起来我到底是花了多少个月圆之夜看尽多少花开花谢才弄清楚花身就是我的肉身,而那个长得很像女人的东西是我的元神。我的元神还可以四处游走,但是限于离花身方圆十里之内,而且元神离开花身一次会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