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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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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大夫,木桩已经都搬上来了,马上就可以开工打地基了。”
“好好,那请大家马上动手吧。”
又来了,又来了,这个穿着灰蓝外衫,袖口还磨得起了一小块一小块碎布屑的“余大夫”又来了打扰我最爱的春日午休。我隐隐地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再一次不自觉地抽动着。
“大家开工了喂!”穿着灰色粗麻衣服的猎户对其他的樵夫猎户吆喝道。
“哦,好!”不得了!认真看看,那个身穿破布衣的余大夫今天居然把山下那些常到隐龙山砍柴打猎的男人都叫到这里来。他们想要干什么啊?
一群男人抡起锄头,在我住着的前面不远处的一块小平地上不停地挖呀挖,有些小草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就已经被人连根带土地挖起,然后一抛,丢到一丈开外的地方。我向被抛得远远的小草投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但愿今天不要太晒吧,不然你这样连根带茎地被烤,我不敢想像那后果……
“师父,你看!是这个吗?”三天前,一个还有些稚嫩的男声打消了我想要在这绿意葱葱野花飘香的午后小睡一会的念头。
我寻声望去,在距离我几丈远的地方一个坐在一张怪椅子的男孩在说话。手指正指着我所在的方向。
“在哪?”一个男音响起来,有点低沉,还夹杂着一丝不可置信。
“那里,那里!”男孩指向这边的手似乎要颤抖起来。
他们到底在看什么啊?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除了野花野草,就只剩下那些高大的珙桐树,难道他们还没见过这么多珙桐树?
乍一看,那男人与平常经过的那些樵夫猎人很不一样。我再仔细看看,他年纪大约四十多岁,脸上晒得黑黑的,鼻梁挺直,虽然是剑眉,但在经历了风霜的脸上早已没有了那咄咄逼人的凌厉。身穿一件蓝灰色的外衫,可以看到袖口处早已磨破了。而那个坐在奇怪椅子上的男孩也是一身简单的着装。洗得发白的外衣,有点像是那个男的穿过以后给他的,因为也是同一个地方磨破了。男孩眉清目秀,可脸色却如纸般泛着不健康的白色。
不经意间,他们已经停在我前面一块稍平的空地上。那男孩坐着的怪椅子椅背和坐的地方和一般的椅子几乎没有区别,只是在椅背的顶部留有扶手,而椅子下面没有脚,居然有两个轮子!在平地上这张椅子可以随意地移动。呵,够神奇的!
“此花长于聚天地灵气之地,常藏深山老林之内,隐于百草丛生之处。此花其貌不扬,高不足尺,千年始长一叶。三千年,仅三叶,形状各异,如日如月如星。叶长成,花即开。只结一花,无色无味,花期三日。花谢后,再不结果,也不长花,常年绿叶,永生不息。”只听那男孩长长的念了一轮,似是早已烂熟于心,然后现在背出来给大家听。
“寂儿!寂儿!找到了,就是它,就是它!这世上果真的有这种奇花啊!”哦,找花儿!这隐龙山上野花其实一点也不多,难怪他们看到这里的几朵小花,声音就已经颤抖起来,“不枉我们辛苦了那么多年,你的腿,一定可以长好的!”
“师父……”那男孩一时之间竟连句话也说不全了,刚才口若悬河的模样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寂儿,我们真的太幸运了,不但找到了这种传说中的千年灵花,你看,还在最适当的时候找到它!此花花期将至,我们快快回去准备一下。”
说完他们便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去。只见那师傅把男孩抱起,然后一手把那奇怪的椅子叠起来,拿在手上,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哗!那椅子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被连根挖起的小草们还算幸运,下午太阳并不猛烈,不过已是初春时节少有的晴天了。那些樵夫猎人们已经将原本就比较平坦的小土坡挖得更平整了,在小土坡的中间偏后的地方,有两个由一道深坑刻画出来的方形。几个樵夫正在把昨天搬上来的木桩打进这深坑之内,豆大的汗珠从他们颈后滑落,麻布衫早就湿得可以拧出水来。
“余大夫,你的徒儿腿脚不灵便,为什么还要在这半山上安家?山下不是好些么?而且也可多几个照应。”刚停下手来在旁边休息的猎人问。
“大叔,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徒儿他身体虚弱,合该与山林多多亲近,借山岚之气以养本休之气血。而且这隐龙山是个好地方,你别看这里的草都不怎么起眼,可是在我们眼里,它们就是不折不扣的宝了,我还没有见过别的地方可有这么多可以入药的花草呢!”
“余大夫果然是明眼人。不少大夫都专门来我们桑植县的隐龙山寻药。”一旁打桩的樵夫也忍不住开口了。
“很多寻常的病症都可以在这隐龙山上找到解救之药,但是以我的了解,这里似乎很少长名贵的药材。”余大夫边说边叹了口气。
“再好的药也要有会用的大夫才行。像我们这样靠打猎为生的人,你把人参送我了,我还以为是萝卜呢!还是只有像余大夫你这种识材之人才有用啊。”
“是呀是呀!”众人纷纷附和。
“你们太抬举余某了。”
“不是抬举,要不余大夫你帮我治好脚伤,不然我哪能来这里帮忙!”一个正在扶着木桩的男人说。
余大夫笑笑,没有回应。
“好了好了,大家继续干活吧!赶快帮余大夫把房子盖好。”那个领头的大叔打完场。大伙应了一声手脚又不停地干了起来。
安家?竟有人想要在这荒山野林里安家!我的眼皮又不自觉地跳了。不过我哪能管那么多,既然他们还没有动到我头上来,我便静观其变吧。想通了,便歪一歪头,借着旁边的树影小憩一下。
一连几天,余大夫领着那一帮人乐此不疲地在那边敲啊打啊抬啊钉啊,原本那片平坦的土坡上冒出了一间小房子来,离我不远不近的。就这样望去,可以看到用木块砌成的墙,墙上的那小小的窗,还有那房顶上的用老旧的瓦片。如果那两人真要住在这里的话,那我可就是多一个邻居了,不知他们还会带些什么新奇的东西上来呢?只是……我看着那些被丢到一边的小草们,小小的瘦弱的叶子早已耷拉下来,但是,却努力要在新地方再长出嫩叶来。
很快师徒俩便住进那小屋子里来了。以往只有大树小草和花花陪伴的我身边第一次多了两个人作为邻居。时常听路过的大婶说起她们的邻居这样那样,如今,我也有邻居了,如果他们是大婶口中说的那种坏的话,我可不会让你们在这里住得舒舒服服!我看向四周的花花草草,给它们一个保证。毕竟,这是我们共同的邻居。正在我信誓旦旦之时,旁边的几朵小花则有些轻蔑地看看我,也是,我压根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些什么出来。
我的期望很快就落空了,那两师徒的生活几乎和山下的樵夫们没有什么区别。早上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就可以看见那房子升起阵阵轻烟,之后是一阵锅碗瓢钵的声音,太阳出来了,师傅就背着一个竹箩出门去。白天,会看到那男子还是坐在一张怪椅子上,在那房子前面的小平地上移动着,而他身下那张怪椅子,随着他一动,就一转,总让我百看不厌。只是没过一阵,他就会回到屋里去。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怕太阳公公猛烈的光线的人。呵呵!我在心里暗自偷笑,难怪他的脸色会白得那样难看。将近日落时分,那房子里又会再一次升起阵阵轻烟,而那个师傅也会在天黑前背着满满一箩筐的草回到房子里。之后又是一阵锅碗瓢钵的声音。月亮升起来了,有时我会听到他们师徒两人的一些谈话,有时是一阵读书声,没多久,一切就会安静下来,直到天亮。
唉,这样没意思的邻居……跟我旁边的小花小草还有山下的那些樵夫们也没两样嘛。就是这样顺着太阳公公的步子走,日出了,该开花的就开花,该出去的就出去,该长叶的就长叶,该上山的就上山。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住得近一些。
现在,让我还有些许兴趣的就只剩下看那个男孩每天到平地上移动了。有时,他会把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晒。走运时,一天下来,没有一件衣服被风吹下来;不走运时,才没晾上去多久,衣服就被吹下来。没有办法,只见他又再出屋,把衣服再洗再晾。有时候,他会把师傅背回来的草摊在一些又圆又扁的东西上,然后架上他师傅做的架子上晒。偶尔,他会把那些各式各样的草放在鼻子前嗅一嗅,有些,甚至还放在嘴里嚼。我怀疑,那样又干又硬的草根草茎能吃吗?他不是饿成那样子吧!你看你看,他现在就皱起眉头来——那草肯定不好吃了,要是好吃,长在这里的小草岂不是都会被山下的人吃光了?吃完草,那男孩又倒回屋子里了,平常我白天仅有的娱乐就这样结束了。可是今天可不一样,晚上,我还有一些更有趣的事可做。
好不容易,月亮终于升起来了。今夜万里无云,一轮明月挂于天空,夜幕闪耀着她独特的深蓝,让我有些迷醉。我抖抖身体,舒展一下,然后,我感觉到自己的元神正从我的身体中慢慢升起。一转身,元神已经顺利出来了。借着月光,我看到地上的自己。唉,我还是老样子,身旁的小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而我,还是那个样儿。我想我一定是像那个男孩一般,一身孱弱,所以一直都长不大。不过没关系,这么久都过去了,我还有什么不习惯的?没有。
望了眼清澈的月亮,我向着我今晚的目标飘去……
我轻轻地来到木屋前,浅浅地吸了口气。咦——空气中还散发着木头的香味。是杉木,而且都是长十几年的已经成材的杉木。
原来,那屋子不是只有一间,而是两间,只是一间比较高,也比较大,一间则是小小的,在大屋子的旁边。想来,我平时看到的,就是那大的屋子吧。我走近去看看,屋檐好长,上面似乎已经有燕子准备搭窝了。窗户半掩着,可以看到里面的摆设。一张普通的方桌,几张椅子,两个很高的的木架子,里面一共分成了几层。一个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的,一个则放满了书。屋子里一直往外飘散出阵阵的草味,而且这些草味跟我平时闻到的很不一样,有点浓烈,还有点刺鼻。我慌忙掩鼻,看到平时男孩晒草的那个架子就摆在一旁,那些味道几乎都从那里传来,还有就是从那些罐子中透出来的。这两个果然是怪人,屋子尽放着些怪草。以往,樵夫们身上就只会有两种味道,要么就是柴草味,要么就是泥土味,哪来的这些怪味!
不想再被那些怪味荼毒,我扭头就要离开。
“嗑……”哗!好疼!原来杉木做的窗子这么结实的,撞得我的头疼痛非常,眼泪也要飞出来了。虽然我的肉身没有跟着我,可是只要我不留神,我的元神就会碰到东西,而且还会把自己弄痛。
屋里传来一阵窸窣,不过很快又安静下来了。
我没有多作理会,继续飘向旁边的小屋子,从半开着的窗口钻了进去。唉,这两师徒,真让我失望到了极点。下一次月圆,我还是不要来的好了,凝神静气过来,看到的尽是些不知名的散发着阵阵怪味的干草,还撞得我额头生痛。那个小屋子其实是一间小小的厨房,锅碗瓢钵的东西就是放在这里的了。可是除了这些他们必须的东西外,整个厨房里,也还是架着那些透着一丝丝怪味的干草。还有一些还高高地悬在梁上!忽然间我觉得似有春雷正狠狠地劈在我额前,弄得我额角越发疼痛。
揉着额头,我想起那男孩曾经在我面前施展过吃草的本领,难不成他们平时就是以草为生?那样,倒是比山下的樵夫们厉害呢!可是,这草好像不好吃吧。不过,他们生火做饭的时候,我却没有闻到这些气味,那——
“你是谁?”
突如其来的男声吓了我很大一跳,一时手忙脚乱的,打翻了架在灶上的一盘干草,而我,也跌坐在地上。
喔——好痛!这地,也太光滑了吧!想必,是为了方便那个男孩子。
“你是谁?”我抬起头,看到那张依旧白得异常的脸再一次重复刚才的话,除了有些许吃惊,看不出与平常有什么不同。他胆子很大哩!半夜三更的遇着个生人在他家晃来晃去的还可以那么冷静。
你问我,我就得乖乖地告诉你么?我没有理会他的问话,收敛心神,将意志贯注在一起,摸摸摔痛的屁股,然后轻而易举地站起来,绕过他,穿过了那半掩的木窗,故意忽略身后的抽气声,抬头挺胸地回到我的肉身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