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狐传（生子）》深泊孤舟

201、第一百九十三章

　　在岐山的这几天，每夜每夜，我和臭狼都有很多话说。当然不乏说着打发日子的玩笑话，也不乏真心。可不管我怎么追赶他，总觉得他始终站在了比我高一个台阶的位置。他俯视我也是在仰视我，我仰视他亦是俯视他。不管在哪里，他挂在嘴边的总是岐儿，而我便是：“臭狼？臭狼！”偶尔会有一两句死臭狼就是了。
　　不过我非常乐意他因此厌恶我，可惜他不愿意。我在想，倘若有一天他因为我去掏粪吃而嫌弃我，我一定会为此感到兴奋，会为他的厌恶感到高兴。
　　可事实上我同臭狼都是有臭腺的，相互清理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样的事就是家常便饭。好比冬天鼻子通不了气儿，堵了鼻子得用嘴巴吸出来，这有什么好嫌弃？
　　这样也很好，臭狼厌恶我的话，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想想还是臭狼喜欢我最好，他喜欢我时总是笑着，笑起来比不笑讨人喜欢，玉儿也说狼爹笑起来温和，但其实他不知道，臭狼只是鲜少在他面前笑。
　　这夜我们仍然说了许久的话，臭狼说“岐儿，和你说说话我都不那么冷了。”我闭上眼，任由臭狼的手在背后轻抚。我不问他，也不看他，这样的状态让我觉得很舒服。而且，今晚我终于睡在中间了。在巽风泽不知道过了几个春秋，从来都是臭狼躺最外面。他不知道，我其实是很害怕掉下去的，再者…我睡相也不好，常常一睁眼褥子就被扯开。不管是什么，这样高的床摔下来都会磕傻的，而我终于躺回里头了，回来这几日见他怕冷才躺在外头，今夜总算换好了位置。可臭狼还是臭狼，非要我再矮半个头让他抱着取暖。可知我同他身长差的不多，他却非要把人往底下拉。
　　原本也是快睡了，他却突然闷声说：“岐儿，我好冷，手脚都好冷…”这其中带着点儿撒娇的意味，凉飕飕的手脚是死命地往身上搭。看着他这样怕冷，我想着，要不往后别让他来了。岐山这么冷，他又不是雪里长大的，真冻着了可怎么好？
　　“换我抱会儿？”我问他，是很客气的问他，以至于臭狼听了都有些受宠若惊。我以为他会放开我，可没想到他会越抓越紧，像一只挂在树枝上的鼠狼。但其实被他这样强压一头地抱着，我实在不算舒服，伸直了腿就同他鼻头对着鼻头了。臭狼幽幽地盯了我一眼，又闷闷不乐起来。他隐藏得很好，几乎不在我面前露出难看的表情。
　　我的右手一直都护着女儿，听着臭狼时不时的玩笑，让我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流泪。明明什么都有了，却好像什么都不曾拥有过。臭狼的喜爱是我从未感受过的欢愉，我心疼他却不喜欢他，触碰他却不想得到他。或许是拥有的太多，或许是不懂得怎么拥有。我不明白，臭狼不愿解释，渐渐的夜更深了，天儿又过去了一夜。
　　我发现自己不像从前那般容易噩梦了。女儿出世后臭狼便将我原本在吃的调理的药换成了药性更温和的，慢慢地就变成了药茶。再加上夜里身边还有小小的女儿在，这夜就过得更快。苦是苦过，乐也不贪。自我见女儿出世便也没想过要她如何，许是如此才轻松了不少。此时讨论她的往后为时尚早，大概也是不愿意面对。她到底是我最牵挂的，我不愿意，也不敢让她离开。臭狼也是，时不时拿些药材给她，巴不得她从襁褓里就开始学医。作为长辈，说不为这几个孩子打算是骗骗自己的话。
　　天一亮，收拾行李下山了。女儿很舍不得这里，看着我哭闹起来，又在山脚借着粮店的椅子坐下来休息了会儿才安静。女儿两只眼睛看着半山腰的房子，虽然不哭了，看着却让人神伤。她还不到一岁我就把她从雪里带出来了。回到泽里，她又得适应着没有寒气和风雪的日子。
　　原本是没什么事的，可当我们休息得差不多时我却突然头疼起来，犯恶心犯得厉害却吐不出来。我想着快把药带回去，于是就同臭狼说自己抱得手酸了，把女儿给了他照顾，我来背衣裤等随行物品。女儿不在自己手里，我走得慢了些，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摔了她。就这样走到了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我们终于走到了泽口。因为通往外界的路有许多，我们择了最近的，到家也还早。
　　外出还是棪子在家中打理事务…一到家两个做行脚医的一看我的面色便知道了。
　　臭狼一顿探下来倒也无什么大碍，就是突然脱离了岐山那样适合狐狸的地方不太适应。内外都有冲突才使得体内外血温相冲，连带着内脏也不痛快。我哪里还在乎这些，看着女儿还在手边便也睡过去了。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太阳下山，醒来不仅额头一层汗，就连领口也一堆药渍。最难问的，恐怕还有那种新鲜药草砸出汁后敷在额头上的味道。
　　看了看屋里没有别人，只有臭狼在整理衣物。他醒了便也过来将我额头上的药给拿走，还拉扯我的领子。他一句话不说我便顺势靠在了他身上，这时他才忽然皱了皱眉：
　　“怎么瞧着没好一些？”
　　叫他这般也是经不起捉弄，忙拿下襟子自己把衣服换了。女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趴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臭狼见了直喊小祖宗，又拍了拍自己的头：
　　“唉！忙得忘了给她点心吃，是饿坏了，醒来都不叫你爹爹了。”
　　臭狼边说，边拿起热水壶冲了半碗奶起来。也不知是怎么了，一过来竟端着碗喂我，崽子一看没得吃就哭了。我忙抱了过来，好自己喂她。臭狼委屈起来：
　　“岐儿突然不舒服我才手忙脚乱的。”
　　这话我听得不高兴，便问他，是不是这儿不是他的家，他只是个供我使唤的下人。奈何臭狼不能听出我话中之意，一个劲地说起来：
　　“是啊，怎么使唤都可以。如果我做得不好，真是我罪该万死了。”于是开始了长达半个时辰的解释，说完太阳都彻底不见了，鸡都自己回笼了，兔子也回窝了，臭狼才恍然大悟。但没想到他抱过女儿便笑：
　　“其实我都清楚，只是有些恨自己太着急了”我无话可说，动了动身子下床。不是厌烦，是愧疚。臭狼知道的，可他只字不敢提起。
　　晚饭后棪子回去了，只剩我们仨，于是又想起来该做什么。臭狼不想夜里离开，便说天亮了再走。我问他是不是不放心什么，他说放心不下我，想多陪陪。女儿不知道听出了什么，原本自己玩着花布球却突然爬了过来，伏在手背上看我。我几乎睡了一天，便陪她玩了。
　　臭狼收好药也过来一块儿躺着，时不时用手写键盘画些什么，琢磨会儿还是觉得无趣，遂抱起女儿摇着。
　　小孩子总是很容易被逗笑，女儿笑得眼睛眯成了条，咯吱咯吱地拍臭狼。我看她笑得打嗝就抱过来了，谁知道吐我一胸口奶。擦洗后我们也就哄她睡了，天气不是很冷，我竟一觉睡到了天快亮的时候。
　　臭狼起得早，我还没从被窝里出来他就去灶房煮了豆浆，看我出来挠了挠头：
　　“没煮粥，岐儿想吃粥吗？”我掀起锅盖又往里头扔了两个地瓜进去，臭狼这才转过身继续烤火，问我该去玉儿那里几天。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没了脾气，只是让玉儿得空回来一趟而已。臭狼听了直抬头看我：
　　“听岐儿的语气难不成是要让他回来挨骂吗？”
　　我摇头叹息：
　　“哪里有力气骂？臭狼去看才是最好的，就让他伤心，以为我不在乎他好了。”
　　“玉儿不喜欢我，再说是别人的家，我也不好意思住下陪他，大约傍晚就回来了。”臭狼不爱勉强自己，我也明白，那里到底是玉儿和万重山的家，哪怕是狼亲也是打扰。可惜我不方便去看看宝儿，我知道，她笑起来就像一朵花儿一样。
　　我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裹上外套就出去了。天还没亮透，街上的店也只是半开，我是敲了敲门才买到两袋花糕。特意嘱咐了不要再放糖粉。于是一到屋里臭狼便笑：
　　“还有没有别的？我得拿副扁担簸箕才走得出去了，还两只鸡呢”
　　我笑笑，放下东西出去外头看那些家畜了。因为天气冷了，担心排污的管道会裂开，便走到外头去看管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开了一节，红陶碎块落了一沟子。
　　臭狼也过来了，我拿铁锹往里挖断了的半节出来，发现断得不多，于是臭狼去拿了替换的两三节陶管出来接进去，我又去茅厕冲了桶水。臭狼走过来说可以了我才洗手进屋。
　　这么一折腾天都凉透了，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床尾有被子，我再晚点回到房里她就爬到地上了。还好支了竿子在床围，才不让她摔下去。
　　一抱到灶房把这事儿说给臭狼，他愧疚得拿着筷子的手逗抖了。
　　“我不好，是我最后一个出来的。以后一定步步看着。”
　　女儿很容易醒来，我不认为他有什么错，便摇摇头而已，喂崽儿吃了点豆浆。加上地瓜，她吃得很香，且吃了点就很饱了。臭狼吃完后抱了过去，说是离开半天有点舍不得，我趁空喝了碗豆浆。许是掺了芝麻粉和花生粉，喝起来真的很香甜。真的，会让我很舍不得臭狼。
　　原本吃完就要让臭狼出去的，可崽儿一看他提着包袱往桥头走就哭了起来。臭狼只好回来抱她，我故意提起包袱逗她：
　　“那我走啦！溯儿舍不舍得？”
　　就这么一句，女儿哭得更厉害了，我忙回去抱她进屋里，随后赶紧关了门让臭狼出去，免得她见了又不让走了。
　　将女儿抱回屋里哄了哄，添了件外衣告诉她要出去玩儿又高兴起来，伸长了手去拿钥匙。无奈被我抱着拿不到，恼得拍我。
　　“爹爹，拍！”
　　我故意摇摇头：
　　“不去了，不出去。”于是坐了下来，看她生气。
　　她一开始是拍着我的下巴闹着，再过一会儿就不看我了，我叫她宝贝也不回应我，直把自己的袜子抓起来玩。大冬天的，我忙把袜子拿了回来要给她穿上，都把头低到她面前了她还是不看我，也不叫我。我倒是真被自己的玩笑伤心了，看女儿不理我，心头酸酸的，给她穿好了袜子戴了虎头帽就抱出去玩儿了。
　　因为穿得多抱起来也挺费劲，她一看走到了街上就笑得咯吱咯吱，拍着我的襟子去指那些卖吃食的店家。终于不生气了，听了爆竹声还往我怀里躲。
　　走远了些，看到有人卖肉饼子的，也不知道她爱不爱吃，抱着去买了一块。其实七个月不到的崽子怎么会自己吃，她就是拿在手里咬着，抱到家里的时候我怀里平白无故多了好多碎屑。
　　不在家的几天棪子帮忙收了些药，这会儿也只能让她在摇篮里自己拿着饼吃，再往她奶瓶里倒一口热水就不哭不闹了。
　　我修剪整理完药草已经接近中午，铺好拿到外头晾晒时再回来看女儿…一摇篮的碎面碎屑，肉馅好像都吃掉了，她也睡着了。我只好抱她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碎屑，擦了擦脸才放回屋里。摇篮里的褥子都是碎屑和水渍，我只好拿去洗了洗晾起来。回到房里才开始思索中午做什么吃的给她，总不能再吃一次地瓜。
　　想了想，还是去下了两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