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狐传（生子）》深泊孤舟

166、第一百六十六章

　　玉儿的厌恶来得太突然了，我最悲哀的不是他不愿见我，而是我自己，我竟如今才明白过来哪怕他是我的崽子也有厌恶我的权利。不是所有人都会像臭狼那般能于万物慈爱，玉儿是人。
　　我靠在铺了红布的供桌边歇了会儿，最后还是起身去拧了把破布给臭狼的神像擦擦。巽风泽少有制香的师傅，唯一一个能称得上是师傅的制出来的香是又细又长。泽民一点风一吹这些个烟灰便往神像上跑。我的思绪也这般一丝丝地织缠着，基于对玉儿的担忧，最后还是走回去了。
　　路上有很多店家在吆喝着这样那样的吃食或是穿戴，小道边也有许多卖小玩意儿的。我身上带的银子只够买个烧饼，想来想去也不晓得玉儿愿不愿意吃，只得拐回去给宝儿买了只风筝。竹枝上糊着油纸，画着大花蝴蝶的样儿，宝儿应会喜欢。
　　快了，快到家里了。
　　穿过二里巷在走完花街就到家了，我一直走，走得很快。每一步都在笑，每一步都轻拈着要给宝儿的风筝。我喜欢她，可惜她不是我的女儿，我只能疼她，就像从前疼玉儿那样，天真地以为这样可以弥补。我错了，错得彻底。玉儿不要我的弥补，他是要我的全部，我给了他，在无数个见不得光的夜里，在无数次拥抱里，我对他说过：“玉儿，爹爹只要你，你别哭，你别哭，爹爹不想你做噩梦，崽子…你胆小…”
　　走过花街已经能看见药铺了，宝儿很小，两双小脚踩着外头的水坑噼里啪啦地响。她弹琴的时候脚下也踩着踏板，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得踩。
　　天都阴暗下来，我只能走快些。
　　到门口的时候玉儿出来了，颇为不满地皱了眉头看我一会儿，只是没多久玉儿有些乌青的眼下便粘上了泪。泪滚滚地落着…外头起风了，我只能先将宝儿带进屋里，玉儿却以为我不理会他，猛地转过身跑上楼去了，宝儿也怕得跟着跑，边跑边喊着爸比要等等她。
　　孩子还这么小，我担心她，正急着跟她跑的时候身后突然来的一下紧抱却让我有些走不开。
　　是一头狼，身上都是汗呢。
　　“岐儿，我以为…以为你不知道回来了，下回去哪儿留个字…好不？”臭狼的声音有些疲了，我摸他的手指才发现指缝里都是土，身上也汗湿了，不再那么毛茸茸，整个人瘦了一圈那般，不如平日里雄壮了。
　　我转过身揉了揉他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这样仍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惊慌，最后还是让他放开了我，我笑道：“臭狼，玉儿一天不和我说话了。”
　　“岐儿跑出去就是为了这个？你是想让玉儿担心，可玉儿…你看到了，这崽子在哭呢…”臭狼边问边往头顶看去，二楼隐隐传来哭声，我不能再等了，拔腿便跑了上去。
　　每回听见都会打心里觉得玉儿要被什么抓走了，要被什么吃掉了。怎么可以呢？他的原身是那样瘦小，怎么能抵挡得住猛禽走兽？
　　未近房门便听见了宝儿的玩闹声：
　　“大山！喂！爸比在哭啦，我怎么哄他…哦，那我戳他的脸了…可是这个臭爸还比不理我…怎么办嘛，人家不会哄，大山爸爸你来好不好”不一会儿玉儿的哭声便止了，仿佛没哭过，冷静得让人听不出他才抽泣过。讶异之余，玉儿已经朗朗地轻笑起来。
　　“我没事儿，不是宝儿气我，是我自己水土不服。快递？也没什么，就是衬衫，你打开不就知道了。你和宝儿说好了假期去玩儿的，我可不敢坐什么海盗船……”话音未落这头宝儿又兴奋起来直在床板上蹦跳，我忙近一步看，玉儿果然是又哭又笑的一副表情，不一会儿忙把手机给了宝儿，宝儿果然大喊了句：“大山，到了游乐园我们要保护爸比！先买票买票！大山！老师来家里修琴了吗？你才是猪头啦…我要挂电话了，爸比眼睛红红的，大山，我会和爸比说，拜拜，爸比不哭了就给你打电话！”
　　听完这对话我没太快走过去，我看到宝儿拿着手帕给玉儿擦泪，看到玉儿擤鼻涕擤得发红的鼻头，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就偷偷地看着他们，直到宝儿说：
　　“爸比，大山爸爸说哭鼻子的人是臭猪猪啦，猪猪…”话音未落玉儿便被宝儿捏起了鼻头，一个皱眉我就知道了玉儿又要被自己的小女儿气到哭了，我忙走过去，只笑，不说别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我已经说不出来话。我厌恶自己这副只知道傻笑的死样子，臭狼上来后问我：“岐儿，你在笑什么？”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抓住臭狼了。臭狼见我又嚎起来便提议一家子坐下来谈谈心。我知道，明明就是喝酒。
　　玉儿的话仍旧很少，宝儿也觉得无聊了，臭狼便带她去街里买下酒的。他们都出门了屋里只剩我和玉儿，玉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也一样，只是还想说些什么。可我不敢，我怕玉儿更厌恶我，更把我当作不要他的。自我对玉儿的了解，这时候肯定也不能在他面前示弱。玉儿很矛盾，会有脾气，会有压力。我知道，我在尽力理解他了。这样的我算不算是个有点合格的爹爹呢？
　　他一直在背后静静地靠着我，直到宝儿大手大脚地跑上来他才开口小声呵斥了句：
　　“宝儿！走楼梯不要跑，现在是晚上…”话音未落宝儿便被他这声呵斥吓哭了。这孩子左看右看还是过来扯了扯玉儿的手腕，哭得睁不开眼。
　　“爸比，对不起，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给爷爷拿糖…爸比理我好不好，我会乖乖睡觉的，我可以自己睡觉…可以不讲故事…爸比…爸爸让我要听话……”至此，玉儿仍不忘和她讲道理。外头是有些冷了，可玉儿还是坚持将宝儿牵到了风口，他又指着楼梯口问宝儿：
　　“你看，这个梯子和家里的不一样，这个是木头的，还很陡，你在上面跑我怕你摔倒了。还有，宝儿…你知道邻居家离我们很近，这样在楼梯上蹦蹦跳跳地走会吵到别人…”话说到一半，我也才看热闹看到一半臭狼便提着酒漫步上来了，边走边笑宝儿。
　　酒菜都齐了，我也趁着这时候把廊上的八扇窗都关了。我们三个大人同在地席上饮着，小的缠着玉儿要抱，犯困犯得厉害却还想把平板拿出来看动画片儿。我说宝儿你别想了，你爸比不会让你这么晚了还看动画片儿的。谁知宝儿一听也同我们一样盘腿坐着，问我那桌上的菜菜能不能吃。我们都觉得她是真饿了，于是给她夹了些试试味道，可宝儿吃了后便吐了出来…
　　“爸比，不甜，我不吃，大蒜，人家才刚刷牙…”一声轻哼后，宝儿又跺着小小的步子走回了房，再出来时只见她一手抱着奶粉罐儿，一手捏着一片补剂，那种补剂玉儿给我尝过，甜甜的，有一股特殊的香气。宝儿或许是习惯了这些味道，所以每晚睡觉前玉儿都得给她泡一小杯奶喝。
　　玉儿对宝儿还是疼爱多一些的，三岁后明明说好了的不让她喝奶粉了，可宝儿一哭他又舍不得不给。这么一来二去宝儿都四岁了，过了生日就五岁了。可玉儿还是舍不得，放下手里的酒杯子起身给女儿冲奶去了。
　　这回宝儿那吸管瓶里的奶少了许多，可她还是喝得高兴，两双小腿搭在竹凳前悠哉悠哉晃着。这孩子好哄，奶还没吃完就眯起眼睛了。宝儿很小的时候玉儿是抱着她入睡的，她长大了，会走路了，会跑了玉儿还是将她抱在怀里拍拍，时不时看看那小脸小腿上的两三个大蚊子包。
　　桌上是两份清灼的下酒菜，酸辣拌的，还有一份儿是烧鸭。臭狼难得给我拿了青酒，玉儿喝了口自己的直纳闷儿：
　　“狼爹，我也爱喝酒，我要喝你们那个竹叶青。”我是有私心的，奈何才想给他偷喝一口却被臭狼凝眉怒视起来：“岐儿，你不怕崽子头疼了？喝什么喝，吃！”
　　这之后玉儿闭嘴了。我原也不是臭狼这样爱说话的人，干脆拿酒塞自己的嘴，边喝边给玉儿夹他喜欢吃的菜。臭狼见玉儿喝着米酒也还喜欢便又下楼打了些，我们仨就这么一直吃，边吃边说有的没的，直到天快亮了才把两份菜都吃完。
　　这期间玉儿与臭狼谈了不少万重山在东城的事儿，好似是…万重山有意要掺和一脚新区的建筑。臭狼说了句笑话：“可惜不是主儿，不然能把这巽风泽迁出去。”此话过后玉儿又言：“别说他还真有这想法，想请狼爹你到外头规划一片和这里一模一样的地方…”从玉儿的话里我也明白了万重山的野心有多大，但好在玉儿又说公司正值上升期，万重山不会去冒那个风险。我不懂这些，只是听出来玉儿是不大赞成万重山的做法的，但我知道倘若万重山真豁出去了他也一定会支持下去。
　　说到底还是银子的问题。
　　夜里太冷，酒饱饭足后玉儿也抱宝儿回屋了，臭狼喝得不省人事，我也不想离开玉儿只好拖着他进屋。还好当初做这屋子时臭狼给床位留宽了不少，足足能躺四个人左右。宝儿这小崽子粘在玉儿身上不占地方，我便让臭狼睡在最里头了，趁火打劫地骗他回自己屋了。于是这狼开始丢人，一个劲地问我：“不喝了，以后都不喝了…”
　　在这事儿上玉儿应是习惯了，不然也不会在臭狼欲吐还休之际将宝儿抱给了我，跑去将塑料盆儿拿到了臭狼下巴底儿，皱眉道：“唉…原来狼爹也不是很能喝…”
　　臭狼一听是崽子的声音也只好陪笑：“可它好喝，经不住…狼爹的确是不能…”话音未落呕声乍起。我实是无言以对，忙把宝儿抱到了一边。
　　“玉儿，太埋汰了，我还是把他扔下去吧。”我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前脚小心放下宝儿后脚便将臭狼提下了楼，连同那只…盆子。
　　臭狼已经快两个月没洗过头了，我烧了一壶水想给他洗洗头。谁知他却以为要洗澡，兴冲冲地扯去了衣裳。我大叹一声：
　　“你扯我的作什么？我可是三天冲一次水、半个月搓一次澡的！”就因为这个，臭狼有些稀罕地问了句：
　　“岐儿是觉得我怠惰…嫌我身上太脏？”这狼的眼睛越来越圆了，真好看，可我还是点头了。是，就是不喜欢。我不明白为什么一样是人身了这狼还和从前那般只换衣裳不沐浴也不洗头发，巽风泽的井里也不缺水。怕水？不对，臭狼的水性不差，惜水…这倒有可能。这狼从来节俭，锅底从不剩饭的。
　　我想了很多种可能，可最有可能的还是臭狼从未显露的惰性。他爱喝茶，爱养花儿，爱躺着喝酒，吃饭的时候爱盘腿，喂养家畜时也是将食盆随地放着。臭狼懒，我想也是一种不拘小节。但这不是夸奖，只是于我来说…我最了解的便是这样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