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狐传（生子）》深泊孤舟

165、第一百六十五章

　　就在我与臭狼都渴盼着崽子的时候，玉儿回来了，背上攀着个睡得小脸通红的宝儿。这两个崽子还和从前一样，一个见了我便要死死抱住，一个揉着眼说：“阿爷，要小兔子玩儿…”

　　午饭是臭狼用心做的，倒不是有多丰盛，而是桌上都是玉儿和宝儿爱吃的。要崽子这事儿我与他原想瞒着玉儿，可父子间哪里能瞒得住？一同带宝儿出去街上逛了一圈便回来借茶说话了。

　　因与臭狼深知此事风险，我便只对玉儿说：

　　“玉儿，你欢不欢喜有个妹妹？”臭狼原还以为玉儿会吃醋，忙坐近了安慰，谁知开口只叫了声“崽子”便再无下话。玉儿倒是比我们还冷静。宝儿就在我身边坐着乖乖吃绿豆糕儿，玉儿只笑着刮刮她嘴边的碎渣，可他只是笑着，直至翌日辰时玉儿也只是淡淡地笑着，什么话也没说。他是这样沉闷的，这样沉闷竟让人更喜欢他。

　　不了解，不懂得，所以才让人很想去靠近他，了解他。玉儿就像那杯臭狼浸了好几个时辰的浓茶，因为喜欢，所以愿意等。等这杯茶的气息逐渐弥漫开来时方才知何为清明，雨后那般，玉儿如一面触不得的天镜。

　　未至深夏巽风泽还是有些湿冷，宝儿也不知夜里怎么睡的，一下楼便打起了喷嚏。她又总是穿着裙子，小腿小胳膊都凉着。玉儿不知在忙什么，我只得抱她去灶房吃了点热粥，用自己的中衣给她披上了。小小的宝儿就这样在我怀里乖乖地靠着，想她父亲儿时…可惜玉儿大后我却没办法再像从前那般。玉儿长大了，我再也没办法抱着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爷爷，煎蛋，想吃煎蛋”宝儿边吃着白粥边问，我看她刚醒不久一脑袋头发乱成孔雀尾巴似的，眼里又胡着眼油只好回房给她梳整头发，顺道叫了臭狼去煎蛋。

　　臭狼一听忙回：“宝儿要吃的？好！我去捡几个新鲜点儿的。等会啊！”他说着便往后院快步走去，见到他背影的那一刻我仿佛预见了往后的臭狼。真是女儿奴…

　　宝儿是个外热内冷的娃子，在东城时总看她在那么大的两层楼里跑来跑去，翻玩着那些昂贵的玩意儿，不高兴了也会嘲万重山跺跺脚，将他昂贵的手表扔进鱼缸里…可这孩子与我与玉儿独处时却是很安静的，我给她梳头时她只抓着手里的臭狼给买的小珠花看。我知道她心里定有很多疑问，可她现在还不能完全明白，所以我不能告诉她：小宝儿，爷爷、狼爷爷，还有你最喜欢的爹都和你不一样。

　　“宝儿，绑好了，我们去吃饭。”宝儿听了直转过来问我：“阿爷，爸比赖床好久了，我们叫他吃饭好不好？讨厌啦！明明说好给我玩手机了，阿爷…我要看芭比学院！”我一听心说哪里需要上楼叫他，玉儿的屋头可不就在头顶吗？

　　“玉儿！下来吃粥！玉儿！”

　　我的声音算是穿过了这座房子，可玉儿还是没有任何回音。想了想心里越来越慌乱，忙携着宝儿跑上了楼，谁知推开门一看玉儿的额头上正铺着毛巾，再轻移步摸了摸那毛巾，竟已干了。好在玉儿的额温只比我自己的热了点儿。我看着他昏睡，再看看睁着眼睛傻看的宝儿只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做得一塌糊涂，失败，容我失落的只有臭狼。玉儿也不允许，他如果知道了一定会说：“爹爹又在怪自己，这是要怪自己一辈子吗？”

　　“阿爷，我肚子饿，我要吃饱饱哦，爸比带了牛奶，你看！叫爸比起来喝neinei啦，爸比说他也可以喝这个，阿爷，拆开…”

　　宝儿的小肚子发出来的咕噜声终让我清醒。我是舍不得叫醒玉儿了，眼下能帮得到他的便是照顾宝儿。于是抱上宝儿，捏着一小盒牛奶下楼了。

　　用饭时臭狼见玉儿不在便皱眉问我：“岐儿，你看你的崽子连粥也不吃了，一日三餐怎么能落下，宝儿都知道饿。真是，明明都煮了他的份儿了，难道午饭要吃凉粥不成？岐儿，你快去，怎么能不吃粥？咱们辛苦种这米可不就是为了吃，岐儿你看玉儿现在就是这般…”

　　“臭狼！玉儿发热了，我想让他再睡会儿。”臭狼太啰嗦，不能怪我打断他的话。且我腿上还坐着个不爱吃粥的宝儿，霎时有些烦躁。只是这烦躁…从来只给臭狼。宝儿于我们来说是崽子，玉儿也是，做人父亲的，从来舍不得将气发在崽子身上，何况靠在臂弯里这个小孙女不哭不闹只是吃不下粥。

　　臭狼听了我的话粥也没吃便端了一碗热汤上楼了，宝儿吃不下粥，我只好用热水给她热了牛奶喝，她应是习惯了这样儿的吃法，捏着吸管就着臭狼煎的土鸡蛋吃得很香，吃饱了便跑去后院儿玩那些兔子和大鹅了。我怕大鹅会啄了她只得跟在后头跑。她玩累了便自己找个没有鸡鸭屎的地方坐下来摘花折草，随手拔起来几多黄花棯插到我头上：

　　“爷爷，花。”

　　“宝儿，爷爷也给你戴一个。”

　　我没想到的是，粉红的小花朵戴在宝儿脑袋上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突兀，忙又去找了朵大红色的，一戴上果然好看多了，这才是我家小霸王该戴的。

　　令我有些头疼的是，这小霸王太粘人。

　　臭狼下楼收拾了饭桌后便去把铺子整理起来了，药柜里有些药需要拿出来查看亦或是晾晒，这些事儿平日都是我在做的，即使带着宝儿也不放不下这些东西。可忙的时候哪里顾得上孩子？于是松开手让她自己去玩，谁知她不肯，见我忙上忙下便说：“爷爷我帮你，爷爷宝儿帮你，忙完和宝儿一起玩！”

　　无法，我只得拿一颗甜枣再拿一小杯水给她，让她坐在小桌上玩儿药秤。我记得宝儿才学走路那会儿也喜欢玩儿小药秤，那几年玉儿也还十分客气，生怕宝儿把秤玩坏了。臭狼一直都乐意让她玩儿这些的，算是培养兴趣，奈何想起玉儿说的话还是将秤杆收了起来，将药盘子和链儿给了宝儿玩。

　　这个时候的崽子大都喜欢过家家亦或是斗蛐蛐，宝儿也不例外，给她的小甜枣都被她一把放在秤盘儿上了，玉儿揉着眼下来时她直嘲玉儿晃那盘子：“爸比！我卖你这个，要五十块。”语罢，小宝儿伸直五指比了个五。”玉儿也真太宠爱她，轻笑了声便兜里的两块小银子给了她，脱了手便拧起眉头问她：

　　“不用找钱吗？”宝儿听了直捏着银子发愣，好一会儿才抬抬小手拍了拍玉儿的胳膊，抬眼满是无辜地问他：

　　“找钱，一人一半对不对？”没等玉儿解释这孩子又将银子全数奉还了，又捏起一只甜枣塞进了玉儿的嘴里，喃喃道：

　　“大山爸爸说，爸比，不可以不吃早饭，爸比快去吃饭！轻舟！”

　　玉儿倒是有苦说不出了，直杵在柜头边儿站住。我见他那副打扮也知道是太热了吃不下，玉儿可是最烦厌穿运动装的。

　　平日里我若是见了玉儿免不了激动地抱上拍拍他的背，可这回见他倦得睁不开眼也只好走去小声关怀：

　　“玉儿，吃不下是不是？爹爹去煮些薏米茶，你等爹爹好不好？”玉儿看起来还是不大高兴，听了我的话直去斟了杯凉水默默独饮。我知道我对他的内疚终究不能用宠爱来消弭，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去…侵犯了他，侵犯了他给自己接受、冷静的时间。他不懂得，其实我们这一家最需要冷静的人是臭狼，再来才是我。

　　短短的几分，我看着他与小宝儿嬉笑却一句话也参与不了，自己仿佛是个毫不相关的外人，木头那般站在一边听他们笑闹。

　　玉儿原是高兴地回到家中想要陪陪我们，不料那样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会让他生我的气。我若是他一定也不肯的，要把自己爹爹的疼爱分给别人，我知道他的不愿。可当我是我自己的时候，我的确疯了般渴盼一条崽子。
　　宝儿降生得太不合时宜，所以玉儿不那么懂得这种心情。要自己的崽子会有很大风险，这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可好不容易连臭狼都愿意让我舍命去要那个女儿了，此刻玉儿却…看也不看我一眼。

　　玉儿的温度，玉儿的气味，玉儿的声音…

　　“宝儿，阿爷我…出去一会儿，你可得乖乖地。”我小心朝这一大一小两个崽子说了这么一句，最后还是出门了。玉儿没跟上，也不问我去哪儿。

　　我该怎么办呢，玉儿从来不生我的气，我该怎么办呢。我开始在小路上狂奔，往后山狂奔着，我知道臭狼一定在那儿，我看见门边的篮子不见了，我知道臭狼一定是收药去了，四月的药有很多，臭狼，我要去帮他采药，我要用他给的奖励来换他帮我，帮我，让玉儿别生我的气。我知道玉儿和他不亲，可我明白臭狼是怎样的人，他会怎样调解，安慰。我相信他，我信他能让玉儿不生我的气，所以我跑，一直跑，跑到天黑了，跑到很远的地方，跑到靴带子都散开了，跑到身体与魂灵若即若离，我想起玉儿小的时候，想起那时满被窝儿的药酒味儿，想起那把剪腹的刀子，最后只记得玉儿了。我只觉得自己这半生都在内疚，错过了儿子长大的那段时间，错过了教他认字，错过了教他认药，我知道的，我一直都不合格，哪怕他回来了，哪怕他曾在我怀里呢喃着：爹爹，我不怪你。一次，两次，我怕玉儿这回要怪我，怪我不能去东城陪他，怪我要将原本属于他的疼爱给别人。

　　万分压抑的思绪不断束缚着我，数不尽的雨点也铁刺般落在我身上，可我仍不敢回去，我宁愿玉儿将臭狼当做爹爹，也不愿让他再见到我。我知道，我的玉儿讨厌我了。我错了，玉儿也不是我的，我没在他出生前问他：“孩子，你愿意成为一头狼吗？你愿意背弃人伦或者不信人伦吗？愿意与恶魔为伍吗？愿意舍命求得一个心安吗？愿意小小时就被遗忘吗？”我即想问他，又想问自己，可是臭狼的声长啸使得我的答案只能是愿意。玉儿做我的崽子愿意，臭狼教我认药愿意…

　　我不得不往那声音源头跑去，疯了般地只想问臭狼一句：“崽子是不是真的厌弃我了我做错了什么？

　　飞快地，我如同过节的村民们那般憧憬着、渴盼着神的解惑和保佑，疯了般地跑去了狼王堂。不想玉儿看见我，所以走了山路，拐了几条大街小巷才到堂里。

　　堂上有一尊卧狼，底子是黑漆漆的，眼睛、脚趾、尾巴等细节处描了金漆。我顺着蒲草团子跪下，不住地想，臭狼，你的神像上都是香灰粉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