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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蝇 ...

  •   “名字。”
      “卢持。”
      “年龄。”
      “十七。”
      “干嘛偷东西?”
      卢持叹了口气,这些问题问了三个多小时,一会儿打一会儿骂,他妈的当然没钱才去偷啊。
      “曹警官,”卢持舔了舔嘴角,有点腥,“要有证据的话,你不早抓我了吗?”
      曹和看着这厮歪着头笑,越来越火大,操起保温杯砸过去。
      卢持也不躲,脑门儿上生生挨了这一杯子。还没等他缓过来,曹和又冲过去,一把抓住领口把他提了起来:“卢持,你他妈别以为我抓不住你,迟早的事儿!”
      卢持半撑着身子扯了扯嘴角,看着他笑:“那你他妈倒是抓呀。”
      曹和气得发抖,咬着牙把他砸向墙边,卢持还没抬得起手就被按住脑袋往墙上撞。大脑充血,一股气直愣愣往鼻尖额前顶去,卢持闷着不出声。阴冷的房间,只剩下曹和的唾骂和着墙匹低沉又抑郁的呻|吟。
      终于等到一个小警察来敲门,人没敢进来,嘘着条缝探出张嘴,声音颤抖着嚅道:“曹队……时间到了,这……该放人了吧?”
      曹和没看那人,手一松丢开卢持直起身子插着腰大口喘气:“卢持,等着。”
      卢持撑着地抬头看他,审讯室里安安稳稳钉在桌上的台灯直直射入他的眼底,他还是笑:“行,等着。”
      曹和盯了他几秒转身甩了门走人。任何一个警察都憎恨看着犯人在眼前跳来跳去,又找不到证据抓他的无力感。能不讲证据嘛?
      暴力就不讲的吧?
      卢持敛了笑,擦了擦嘴角的血。慢慢扶着墙站起身,靠在一边伸手拍了拍衣服的褶皱才走出去。路过大厅,问询处的女警察看着他欲言又止,卢持停下来笑着冲她眨眼:“美女,下次见。”嘚瑟完刚走出门脑袋就一阵痛,天昏地旋,一个站不稳靠着墙又滑了下去。
      这次曹和下手狠了点,跟疯了似的,外面的人不敢提醒他该放人了,他就一直逼得紧,这都两三个小时了。该骂的骂了,该打的一处没落下。
      警察局门口就没什么人,卢持蜷着条腿,一脸散漫地昂着脑袋呼了口气。伸手去摸口袋掏出包娇子,又摸火机,到处都没有,不知道来的时候被拽着掉哪儿了。
      “妈的。”
      “嗒,”一簇火苗窜到他跟前,卢持愣了下抬头看了眼——是个男人,戴着银框眼镜,穿着干净正式,梳着三七分的老头式,几缕碎发散在眉前,挺斯文的。
      就是有点儿冷。
      他凑上去点燃烟嘬了一口,等烟头燃起来又退回去靠着墙,哑着嗓子道:“谢了。”
      “叫什么?”
      卢持撇开头笑,什么日子啊?都赶着问他名字。
      “卢持。”
      魏孜垂下眸像是在思考什么:“‘持节云中’的‘持’?”
      卢持吐了个烟圈笑着摇摇头:“‘大夫知此理,所以持死节’的‘持’。”
      魏孜手里夹着根烟没点,低头看他:“能走吗?”
      “缓会儿。”
      卢持不去医院,他去不起。魏孜就给带回了家,开了门走到卧室拿了医药箱丢给卢持,自己又转身直奔浴室。
      卢持抱着药箱站在门口,没敢进。他家还挺干净,也没什么东西。浑身疼啊,也想找个地儿靠靠,但他就是不敢进去。这房子太高档了点,刚进小区的时候门卫就又是敬礼又是微笑的,弄脏弄坏这里什么东西他赔不起。别自己那边儿债没完,这儿又火上浇盆油。
      卢持低着脑袋东想西想站了得有二十多分钟,魏孜才擦着头发走出来,看他还站在那儿还愣了愣:“进来坐啊。”
      卢持“啊”了几声。
      “给我守门?”
      卢持舔了舔嘴唇,看魏孜面上不耐烦了才慢腾腾走进去,在沙发最边上给自己找了块地儿坐下。
      “会涂药吗?”
      卢持点点头,从他能记得住事儿以来身上就没白嫩过,不是脑袋顶个包,就是腿上多个坑。
      “那自己弄。”
      卢持又点点头,但手上不动,其实也没多疼。
      “吃了吗?”魏孜叫他不动,觉着是他不好意思,就起身拿过医药箱低着头翻了翻,过了会儿才抬起脑袋把碘酒棉签扔过去。
      卢持接过抬着眼皮小心翼翼看了眼魏孜,磨磨蹭蹭得还是打开药水儿涂了。虽然他一直觉得受点小伤就涂这些乱七八糟,又麻烦又娘得要他命,“没吃”。
      魏孜听他说没吃饭起身过去翻了翻冰箱,乒乒砰砰一阵儿才转头看卢持:“下个面?”
      “我来吧。”卢持走到他旁边麻溜地接过鸡蛋番茄。
      魏孜没动,靠着冰箱看他,沉默了半响才站直换了一边靠着:“你是卢文的孙子?”
      卢持打蛋的手顿了顿,然后又继续有节奏地搅蛋液:“你是谁?”
      “魏成的儿子。”
      两人都沉默了。
      “后来怎么过的?”
      卢持拿过番茄在水龙头下面冲着,笑了笑:“又偷又抢呗,还能怎么过。”
      两人很默契地再也没提这话题,也没聊别的什么。卢持吃碗面就要走,魏孜也没留。刚下楼卢持始终觉得有件事儿得问问,又掉头坐上电梯去敲门。
      魏孜打开门。
      “能……”卢持咽了下口水,“给我个电话吗?”
      不知道存着干嘛,反正应该有用。大家天涯沦落人,虽然人家医生混得这么好。
      混蛋了,医生哪能用‘混’这字。

      ——

      卢持生下来他妈就跑了,他爸把他丢给自己的爸说是出去做生意,这么多年生意不知道做没做成,人也不知道死没死透。
      卢持的爷爷卢文是个文化人,解放后最早的一批留洋大学生,骨子里都透着点儿清高。卢持不一样,从小就野,化工厂里哪家孩子没被他打过。早上打得昂首挺胸,晚上就得被卢文提溜着脑袋到处道歉。卢持也就说“对不起”这三个字说得溜,他奶奶到死都在说“这混小子迟早被自己给害了”。
      五六岁的时候,卢文每天押着卢持站在阳台上大声背诗。卢持后来一想:丫的,那个年纪居然是他文化水平巅峰时期。
      后来,化工厂突然就倒了。
      公安局来了一大群警察调查,说是卢文和隔壁组的魏成合伙制毒品,两个技术一把手合着伙儿把厂子里的东西摸了个透透彻彻。
      三四个警察把家里的里里外外搜得也挺干净。卢文坐在书房忍了很久,等那几位礼貌性地叫了一声“卢技术员”,他才闭了闭眼走到卢持跟前来摸他的头:“卢持,我马上回来。我没回来的话……”

      “记住,我是被冤枉的。”

      那天卢文确实没有回来。
      死得很惨,在回去等传唤的路上被一辆车拖着连续撵了七八次,肠子爆出肚,一段挂在肉上还有的散在血泊里的,眼镜歪歪扭扭挂在脸上躺那儿。卢文是个很注重形象的读书人,他再也没有比现在更难堪的时候。
      公安局通知他认领尸体,那年卢持七岁,连他都知道不对,哪里都不对。案发地点恰巧是监控盲区,卢文被反复鞭尸,这么刻意的杀人手段,公安局为什么让他签个字就完事儿?为什么要一个七岁小孩儿签这个字?
      他抓住一警察哭着问,那个女警察叹口气也哭了,蹲下身抹抹他的眼泪,告诉他不要再问了,要勇敢。
      卢持没明白跟谁去勇敢。
      隔天,卢持被送去了孤儿院,那间孤儿院也不是好地方。就是个利益集团做表面慈善功夫的工具,里面的孩子跟被驯化了似的,为了讨好别人费尽心思。
      有对上的讨好就有对下的欺凌。
      十多岁大的孩子后面跟着几个八九岁的,围着个瘦小的孩子就打。卢持九岁,看到孤儿院里最大的那个男孩□□了另外一个八岁的男孩儿。
      有什么办法呢?痛苦总得让人宣泄吧?只要没人看得见,这事儿就合法了。可真就没人看,能看见的人都是瞎子。卢持待不下去,刚满十岁就跑了,好在没人追他回去。

      卢文死的同一天,魏成死在男人的床上。死状也惨,下|体崩裂,一条蛇一半被塞进了他的甬道,还有一半塌在外面。身上全是烟头烫出来的伤疤,手上大大小小的针孔,睁着眼瘫着,旁边全是刑|具。
      魏孜没看到尸体,这是他后来听人说的。这年他上高二,十五岁。他一直是父亲带大的,从来没听过妈妈这两个字,认识的亲戚也不多,半大的年纪,只能自己去求别人帮他查查这事儿。
      当时有个警察姓曹,是那时候的所长,帮他向上头反应了两次,工作没了。
      他提着警服站在警局门口有些嘲讽地笑了笑,拍拍魏孜的肩膀,“你要努力成为优秀的人,找回你父亲的清白。”
      魏孜走出门,白日当空,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只有他浑身冰凉,头顶是绵延威武的夜。
      刚遇到卢持,他看见了他眼睛里的很多东西,唯独没有恨。没有恨的人就不狠,又狠又漂亮的人最好是个好人,否则他勾勾手指,谁都甘愿被他搞死。
      那时候卢持还是寸头。

      ——

      没过多久,魏孜刚下手术就看到卢持的未接。他打了过去,是个女警察接的,声音软软糯糯,“您好,是卢持的哥哥吗?可以来警察局一趟吗?”
      魏孜累得要命还是开车过去了,这小孩儿低着头坐在审讯室里,像是又被打了,他抬头看了眼曹和。
      曹和无辜地耸耸肩:“不是我。这小子偷到新天地去了,那可是刁光头的场子,人护场的追着他打了一路,能爬到这儿来也算他命大。”
      魏孜听说过刁光头,是西、南俩城区的情色业巨头。运城的KTV和夜店二分之一是他的,当然这人明着暗着也染着点□□上的勾当。
      “人呢?”
      “隔壁关着呢,”曹和看了眼魏孜,又提醒道:“我们审就行了,你别管太多。”
      魏孜点了点头,看向一直没抬起脑袋的卢持,像是还挺没所谓。魏孜走过去捏住他下巴掰起他脑袋看了看。还是漂亮的,嘴角磕破了,眼睛肿着,淤血积着的那块儿已经青了。
      “还挺厉害。”刁光头的手里能逃了。
      曹和这次没自己审人,拉了两个根本不是卢持对手的新人坐那儿例行公事。刁光头那边的意思也是不追究,魏孜就把卢持领走了。
      晚上风有些大,卢持拢了拢外套,有些抱歉地眨了眨眼,“麻烦你了。”
      “知道麻烦就别叫我。”
      卢持笑笑没说话。
      “以前你不也能出来?”
      “现在不是有你了嘛,能早点走早点走吧。”他笑笑,“这地方也挺恶心的。”
      他还是把他带回家了,这次卢持没愣在门口不进去。虽然还是有不自在——刚才躲那群人的时候一脚踩水沟里了,全是味儿。他站着把鞋脱了又打开门放外边,抬头问魏孜:“我能用双拖鞋吗?”
      魏孜要去拿衣服洗澡,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卢持坐在沙发边上,整个人驼着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魏孜没理他,泡了两包面推了一碗过去。卢持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抬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看碗里搅和着的面:“你叫什么?”
      “魏孜。”他低头揭开盖子。
      卢持点点头,扬起笑:“你…是在医院工作吗?”
      没话也得找点话吧。
      “嗯。”
      卢持不知道说什么,他其实挺会处理尴尬的,但这种尴尬过于尴尬,尴尬到他两三口吃光面就要走。
      魏孜叫住他,从钱包里抽了一千递过去:“我现金就这么多,以后没钱来这儿或者市一医找我。”
      卢持看了他一眼没接,转身就走了。老工厂在北城区,地铁也没通过去,卢持倒了两次车才到得了。等下了公交车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儿了,卢持抽着烟往回走,穿过死寂的工厂也看不到一点亮光。
      出了那事儿以后,政府也没动过这个工厂,这儿就变成块废地,连带着整个北城区也从当初的经开区变成烂尾区。运城做黄赌毒生意的人不少,约好了似的都不碰这片儿。做生意的不碰,那就成一帮消费者的地盘了。不是吸毒的人聚在一起醉生梦死。就是打群架的约在这里,两群人拿着砍刀互相砍。
      卢持有时候也挺好奇,他们是吸着吸着突然兴奋想对砍了,还是砍着砍着毒瘾上来了赶紧喊个暂停蹲下去吸呢?
      反正他一般不理这些人,心情不好就站在二楼上面看着一楼这群人,用强光手电到处扫一遍再大喊一声“警察来了”,喊完就掏出手机把录好的警笛声外放到音响。这个时候就可以抱着手笑着看一群人慌慌张张地逃,这让他觉得天下苍生跟他一样狼狈又疯狂。
      但遇见魏孜,他又觉得好像不一样,有人跟他是不一样的,甚至是完全对立的存在,这种感觉不是很好。
      卢持把卫衣帽子翻了起来低着头飞快穿过那群吸毒的人旁边。
      手机响了。
      他想骂人。
      还没等他跑起来,那群吸毒的人就追着他跑来了。
      “我操!”卢持爬到二楼,从塌了的窗台跳出去,正好抓到了对面楼的窗台边,人吊在空中甩来甩去。对面的人正在上楼梯,弓着身子低头四处找他。卢持突然庆幸这个地方黑得过分,他咬咬牙手一用力翻了上去。
      一群毒鬼像是产生了幻觉,找了半天没见卢持,就突然站楼里大笑,笑着笑着躺地上又继续吸。
      卢持喘着气从楼梯轻手轻脚走了下去。在警局搞来的伤还没好,他再怎么抗打,也挨不住这群没理智还正犯着毒瘾的王八蛋。
      一路走到楼下,他才掏出手机打了回去。
      “爷干嘛呢?不接电话。”是许始。
      “你爷爷刚有点事儿,怎么了?”卢持拧开门走了进去。
      “持子,我这儿有个活儿,”许始不知道该怎么说,“钱给挺多,就是挺恶心。”
      卢持躺沙发上没去开灯:“干什么的?”
      “就……”许始叹口气。
      “有屁快放。”
      “一个婆娘,让你陪酒。一杯一万。”
      “去死。”卢持放下手想扣电话。
      “别别别啊持哥!恶心是恶心,来钱快啊。你这么聪明吃不了亏的,况且那还是个女的。”
      “那我不如去打拳。”
      “那区别大了,她最多摸你两把,努点力一晚上五六十万得有。”许始知道他现在过的有多糟糕。
      卢持咬咬嘴唇笑了,“我跟哪儿努力去呢?再说吧。”
      许始无奈:“什么时候再说?”
      “穷得不行再说。”
      许始很想问他,你哪时候不是穷得不行。想了想他那个铁做的拳头忍住了。

      卢持挂了电话头枕在胳膊上,叠着腿看着窗外的月光,突然就想起了魏孜抽钱的样子。他翻了个身,侧对着靠背,抱着手笑了。
      “他妈的,给的还没老女人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青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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