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错意》乌巴斯

11、青蝇

　　魏孜夜班要到中午十二点才交班。夜里有病人心脏骤停忙了一整夜，到了点儿想回去躺躺又来了位一瘸一拐的大爷。说是夜里喝酒掉井里，爬了一个多小时没爬上去，天亮了被环卫工给拉起来的。说是心脏不舒服，刚从骨科过来。
　　大爷慈眉善目，胳膊上纹着条龙，掉了些色也不太看得出来究竟是什么品种的龙，一身酒气还没散干净。
　　魏孜用听诊器听了会儿，坐回去低着头开单子。
　　“小伙子，你有女朋友吗？”大爷堆了满脸笑，还是一副不太清醒的样子，没等魏孜答就又继续自顾自地讲：“我闺女！二十八，女博士。我看你俩挺配。这样，你给我留个电话，下次我让她约你喝酒。”
　　大爷一脸骄傲，说话耿直爽快，那只龙随着肥肉摇摇晃晃。
　　魏孜也没抬头笑了笑：“还喝？”
　　“欸！小伙子，我闺女酒量比我好多了。三斤白的啤的混着吃没问题。”大爷还要说什么，魏孜冲实习医生招了招手，“带去处理一下。”
　　大爷被人架起来往外走还不忘回头让魏孜一会儿来留个号码。实习医生无奈地笑着劝大爷，“您一会儿酒醒了再说吧。”
　　杜晏从他们旁边穿过去，回头看了眼这俩人，转回去就一脸玩味儿。魏孜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收回视线认认真真地把诊断病历录到电脑里。
　　“魏医生。”杜晏今天穿得挺骚气，一套紫色休闲西装搭了条纯黑的领带。他长得不算是高，就凭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什么奇奇怪怪的衣服倒也都还撑得起来。魏孜认识他的这么些时日里，就没见这人穿得严肃正经过，花花绿绿生怕不扎眼。
　　杜晏见他没什么反应，就着坐在凳子上，跷着腿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又笑着叫了一声。魏孜把主治医师名字填好，才抬眼看他。
　　“你……”杜晏一脸心疼地皱眉看着魏孜，“果然是兔兔魏孜啊，眼睛都红了。”
　　魏孜感觉胃里一阵翻滚，是真的有些恶心，通宵之后的神经稍被刺激就会出现生理反应。魏孜没理他，起身要往外走，现在没什么心思对付谁了，他只想赶紧去值班室换了衣服回家睡觉。
　　“魏医生，”杜晏站起身拍了拍肩上的褶皱，又多此一举地吹了吹，才笑着往魏孜的方向看去，“我的尿检，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魏孜的手搭在门把上没动，脑袋也没有转，一丝微小的弧度出卖不了他，但也完全能猜到杜晏的那把小手枪藏在哪只袖管里，“没有。”
　　杜晏眼里有了些许的波动，笑容带上温度：“既然你都确定了，那我就得信。嗯……还有，你的生日快到了吧？”
　　“谢谢你惦记。”魏孜说完就压下门把，拉开门走了出去。边往值班室走，他脑袋边慢慢转动起来，杜晏的尿检确实是没问题的，而且是每个月的检查都没问题。
　　杜晏这个人，藏得还是太深。

　　卢持睡了很久，一直迷迷糊糊但就醒不过来。这两天太累，正午阳光正好，眼睛被闪了闪他才乍醒。
　　卧室的窗帘是层薄布，在风里飘飘扬扬，这是当年卢文用旧床单裁的，卢持跟他一起挂上去的。
　　人醒之后总有那么一两分钟脑子一片空白，需要努力想想这是哪儿，我是谁。卢持想起之后就翻了个身把手机抓过来看了一眼，除了许始问他晚上去不去酒吧之外就没其他消息了。
　　卢持稍微想了想，点开好友添加把魏孜号码输了进去。果然，中老年人不用花开富贵就用自己的名字当昵称。卢持点了添加好友，顺手翻了翻他朋友圈。里面连十条都不到的内容全是各种各样的辟谣文章——《阿司匹林真的是所有突发性心脏病的救命药吗？错！！》、《鸡爪豆皮混着吃会引起甲状腺素突升？大错特错！》……
　　卢持嘴角抽了抽，退出了科普号的朋友圈。
　　这几天方婷婷没有联系过他，许始那边也没有什么新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两天里卢持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有时候，人对已知的恐惧大得莫名其妙。越是想着，那种紧张与压迫就越是弥漫。就像是提前知道期末考试日期的学生，除非胸有成竹，否则难免会一直被禁锢。
　　但是迟迟不来的未知，也折磨人。人本来就是纠结的。
　　卢持吐了口气，给方婷婷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卢持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小持？”
　　“婷婷姐。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最近都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我还行，你一个人得照顾好自己啊。”方婷婷摩挲着文件夹的封面，心里敲鼓似的。
　　“嗯，知道了。那没事儿我就先挂了，您忙您的。”卢持觉得方婷婷有点不对劲儿，欲言又止的语气让他也有点难受。
　　“卢持……”
　　卢持没挂断，耐心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运城的毒品全是一个代号毒王的人提供的，这个毒王的身份还不确定。他的分支极其繁多粗壮，实力相当又都很强劲。我们警方派出去的卧底每一个都被查了出来。我想，这个毒王跟当年化工厂的案子一定有关。”
　　卢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种无力感直冲头顶，他有些眩晕。所有卧底都被查了出来，还让运城的毒网是越织越密，越织越强韧。他卢持要怎么做？
　　“那，你们现在还有卧底吗？”
　　方婷婷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只是给了个肯定答案，再不透露更具体的信息。卢持听她的语气也就瞬间明白了——有卧底，但都没什么用。
　　“那，刁光头身边有吗？”
　　方婷婷没说有没有，只一再地让他做事小心。其实从许始告诉他，吴子清老婆和刁光头的老婆是姐妹以后，卢持大概理理都能猜到吴子清是刁光头的棋子。刁光头的手段多，开风月场所的人跟黑白两道交道都不少。手上使点力气捏捏，运城里一大半的达官贵人这脚都得打颤。
　　如果刁光头是毒王也不是没有可能。自己创造个交易基地，安全方便，卢持甩甩头。但是笼着这么大个网，要他卢持是这个毒王，绝对不会选择抛头露面招摇过市。
　　“太复杂了。”卢持一脸不耐烦，现在只想骂骂卢文，“你说你这个怪老头儿，学什么化学。要不然这些事儿管老子屁事儿啊，警察都他妈抓不到的，我还能把人给治咯？”
　　卢持说完又把自己逗笑了。
　　还突然有点想漂亮医生了。
　　如果能过得像他那样辛苦点，倒也容易忘记这些破事儿。复仇什么的，哪能比得上救死扶伤妙手回春啊。
　　卢持叹口气，腰上一用力坐了起来。
　　魏孜还没通过他的好友添加，卢持知道他会同意，但心里还是跟被人捏着似的，紧张又期待，当然脸上不承认是另外一回事儿。
　　一直到五六点，卢持蹲茶几边儿上泡着面，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暗了就去碰一下，碰一下也不动它缩回手继续盯，反反复复也不觉无聊。
　　“我爱……”
　　“喂！”
　　魏孜听着上扬的声音还愣了愣，“今天这么快就接？”
　　卢持咳了两声，“嗯嗯啊”糊弄过去了，“你在干嘛呢？”
　　“刚醒。”
　　“那你吃了吗？”卢持蹲着背靠向沙发，懒懒散散的样子。
　　“没，”魏孜顿了顿，把杯子放进池子，“你来给我做吧。”
　　卢持心停了一下，酥麻感扩散到了整个胸腔。魏孜的调调有些软，不像平时，总是给人“一切尽在我掌握”的感觉，反而有些像睡醒的小孩子在撒娇。
　　“噢。”卢持没等他回收了电话，起身端起面碗泼到水池里就往外跑。门还没关上又发现钥匙给忘带了，钻进去一把抓起钥匙把门甩了过来。
　　有什么能比给魏孜喂饱重要的？
　　没有！
　　卢持一路上心情都不可言喻的美好，虽然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美好这个词。好像小时候卢文等他默完古诗后，奖励他去喝汽水的感觉，雀跃又满足。
　　魏孜磨了杯黑咖，坐在沙发上翻着《影像原理》。他也挺久没有等待的感觉了。在漫无边界的日子里，等待变得奢侈。
　　等卢持到的时候，魏孜已经把米淘好蒸上了。
　　“外面很热？”
　　卢持刘海覆着看不到额头，汗水顺着鬓边流进脖子里，魏孜在想它会不会盛在他锁骨里，卢持的锁骨很好看，像精美又易碎的容器，总是在大大方方邀请别人喝上一杯。
　　“还行。”卢持把鞋换了就往厨房里走，这人一看就是这两天没开过火，不过他一直不怎么在家吃饭就是了。
　　“你睡了一整天？”
　　魏孜看着卢持打理骨头，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他背对着自己，才轻轻“嗯”了声。
　　卢持没那么多婆婆妈妈的说法，他想了想奶奶平时训卢文的语气，“你胃明天就得了坏死。”
　　“嗯？”魏孜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是觉得好笑，又像是没听清，他凑近了点卢持。
　　卢持感觉到他挨近了些，背一下挺直也不敢动，“离我远点。”
　　魏孜挑了挑眉，边点头边往客厅走去。卢持松了口气，把骨头洗了一遍丢进砂锅里。
　　八月初的运城天黑得还是挺早，两人坐到餐桌前时，外面的路灯已经亮了一片。魏孜家里的灯光比较暗，这种气氛反而解救了两人，不用一抬头就明明白白对视上，大家都轻松些。
　　“你，快生日了？”
　　魏孜点点头，今天倒还都惦记他生日，“你又想给我做饭了？”
　　卢持想了想，好像确实除了做饭给他吃，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送他。但毕竟面对的是心上人，面子还是该绷就崩绷，“想要什么？”
　　“世界和平？”
　　“那你去死。”
　　两人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卢持才又问：“是八月二十一号？”他上次帮他整理书桌有看到他的职称申报材料。
　　“嗯。”
　　卢持没什么过生日的经验，不管自己过还是别人过。对惊喜这种玄幻更是没有概念，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做顿全肉宴就当礼物了吧。
　　毕竟是肉诶，他自己都不舍得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