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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   安颂可坐在床边,看着毫无生气地睡在那里的安颖可,看着她鼻子里插着的氧气管,看着她头顶斜上方高高悬着的两个输液袋,又看着伸在被子外面的手背上插着的针头,看着那只瘦瘦的白皙的手……她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姑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恶梦这么快就开始了吗?她的心里禁不住地开始一阵一阵地发颤,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掉个不停。

      妈妈也坐在一边不停地擦眼泪,娘儿俩谁也顾不上谁。

      好半天,妈妈才止住了眼泪,抬头看着安颂可:“颖可是不是有谈过男朋友?”

      安颂可流着泪,茫然地摇摇头,又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男朋友?没有啊。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妈妈似乎有些遗憾又似乎有些放松地“哦”了一声,停了一下,才慢慢道:“我也是瞎猜的。在公园里,本来人好端端的,迎面走来一对年轻人,俩人搂在一起,她一看到那个男的就有些不对劲儿了。后面就突然……唉……”

      “哦。”安颂可听完茫茫然地应了声,又抬头看着妈妈疑惑地问道,“那个男的长什么样?”

      妈妈摇摇头:“谁看得清呀,离得远远的,还戴个墨镜。”

      安颂可也跟着摇摇头:“应该是巧合吧。”

      妈妈站起来看了看输液袋,又坐下来看着安颂可道:“她真没谈过?还是你不知道?”

      安颂可擦了擦眼泪,凝神想了想,才道:“应该没有。她早就知道自己迟早会得病,从来就没打算过谈恋爱。”

      “你说什么?她早就知道?”妈妈吃惊地看着安颂可,“不是只有50%的可能吗?什么叫迟早?”

      安颂可的眼泪瞬间就又涌了出来,一下子捂住眼睛抽泣起来,好半天,才抬起头,哽咽道:“我上次从美国回来后,我们俩就做了基因检测,所以她早就知道自己携带致病基因了。”

      “你说什么?”妈妈一下子站了起来,人已气得发起抖来,“你……你们没事去做什么检查?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对不起,妈。”安颂可依旧哭着,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现在说对不起有用吗?”妈妈的声音异常激动,“你说你们做完检查有用吗?知道自己有病有用吗?这么久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你瞒着我也就罢了,你知道她有病还让她晚上去逛酒吧?还让她干什么美容,天天忙到三更半夜?你还自己当医生呢,你不知道该什么不该什么吗?”

      安颂可低着头,抽噎着,一言不发。

      妈妈长出了一口气,停了一会儿,才又在床沿儿上坐下来,低声问道:“你没事吧?”不等安颂可说话,很快又说道,“你怎么会有事?你从小到大都身体那么棒。”

      安颂可依然抽搭着,好大一会儿,才慢慢道:“我没事。”

      妈妈抬头看着安颂可,眼中噙着泪花,脸上却忽然严肃起来:“没事就好。颂可,以后可不许你一个人瞎拿主意了,有什么事一定要先跟妈妈说,知道吗?”

      安颂可默默地点了点头。

      病房里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只听到每隔好大一会儿,安颂可抽搭一声,妈妈忽然“呀”了一声,一下子站了起来:“是不是滴完了?”

      安颂可没等妈妈走过来,便火速地站起身,把输液管插到另一个袋子上。

      妈妈还是凑了过来,弯下腰,拨了拨输液管,自言自语道:“差点儿就要进空气了,幸亏发现得及时。”说完站起身,揉着自己的后腰,对安颂可说道,“你明天还得上班呢,赶快回家去睡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了。”

      “得不停地输液呢,您一个人在这里怎么行?”安颂可扶着妈妈在旁边的空床位上坐了下来,“您先睡吧,我在这里看着。”

      “那怎么行?我明天白天什么时候不能小眯一会儿?你哪有时间?”妈妈坚持道,“别废话,赶快回去。”

      安颂可也固执道:“不行,我不走。”

      娘儿俩你推我让,最后还是安颂可强行把妈妈按到了床上,半夜妈妈几次起来要跟她换班,都被她固执地拒绝。

      她一整天心里都是乱糟糟的,就是真躺在床上,又如何能睡得着?一直坐到了早上五点多,才在妈妈的催促下躺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儿,七点多从匆匆吃了点早餐就上班就去了,中午一下班就又跑了过来,晚上又是跟妈妈你推我让地熬了大半夜。

      一直到第三天,姨妈富华过来了,安颖可的情况也稳定了,能够自己下床走动了,液体减了一半,安颂可每天吊着的心才算是定了下来。

      这天正好医院有免费体检,安颂可便让妈妈去做了体检。

      本来安颂可以为只是例行检查,并没有太当回事儿,谁知体检的同事等安颂可的妈妈一走出去,还没来得及出报告,就神情严肃地对安颂可说:“赶快带你妈妈把左肾进一步检查一下吧,有结石,加积水,再晚能不能保这个肾都难说。”

      安颂可一下子傻眼了!她眼中的妈妈从来都是又精神,又能干,一点儿异样也没有。自己有时心血来潮,想给她把把脉,扎两针或按两下调理调理,都被她断然拒绝:“我好得很,不用你给我没病找病。” 声音每次都掷地有声的,怎么可能肾有问题呢?

      复查的医生一拿到片,就皱着眉头看着安颂可道:“怎么结石这么大?以前没体检过吗?”

      安颂可埋怨地看了妈妈一眼:“我刚才还在说她呢,每年都叮嘱她要去体检,老说自己没毛病检查什么,含含糊糊地也不跟我说实话。”

      “唉,父母都这样。”医生笑着摇摇头,又对安颂可的妈妈说道:“阿姨,平时有什么感觉没有?”

      安颂可的妈妈纳闷道:“平时没什么感觉呀?有时候后腰会有那么一点儿发沉但也不是经常的,我觉得自己身体挺好的。”

      医生点点头:“嗯,确实。要是有感觉,您也不可能把这两颗石头养这么大。”说完又转头看着安颂可道,“阿姨右边的肾非常好,所以你不用太担心。左肾上的这两个结石又都偏上,症状不明显,还好及时发现,积水还没有到很严重的地步,下边一小半的肾功能还有。但是必须做手术,取结石,排积水。结石太大了,得分两次手术。”

      安颂可的心一下子沮丧到了极点,辛苦了那么多日子,一个福没有等来,祸却老老实实地不会单行着。安颖可那边还没有好利索,等着人陪护,妈妈这边却得马上住院了。考虑到有积水,泌尿外科医生的建议是手术越快越好。

      富华姨妈本来也只是来看看颖可打算隔天就回去,这下也走不成了。安颂可打算从妈妈做手术那天开始请年假,只好请了护工来照顾安颖可。

      在一个特殊家族里长大,安颂可可以说比其他同龄人都经历了更多的生老病死,每隔两年总要从妈妈口中听到哪个哪个亲戚没有了,解脱了。她自己更是亲身经历了姑姑、爸爸、叔叔以及得了乳腺癌的婶婶的不幸离世。每一位亲人的离世,都曾经让她无比难过。

      经历的难过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但她却第一次体味到了恐惧的感觉。

      在给妈妈的手术通知书上签字时,她的心里就开始隐隐不安。在妈妈走进手术室之后,在妈妈的名字显示在手术室外面的大屏幕上时,她看着“手术中”那三个红字,心一下子恐惧起来!手术会不会出意外?麻醉药会不会打得过量了?妈妈会不会失血过多?妈妈要是万一……

      原计划两个小时不到的手术,足足进行了两个半小时。当“手术中”三个字改成“复苏室”时,安颂可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往下落了落。可过了两个多小时之后,仍然显示着“复苏室”之时,尽管明知道,病人苏醒之后,是必须要在复苏室里观察一段时间的,她的心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恐惧起来,麻醉药打多了吗?妈妈会不会醒不过来?会不会已经出了意外?是不是已经在抢救了?如果以后再也看不到妈妈了怎么办?

      远处忽然传来了呼天喊地的痛哭声,尽管知道与她们无关,她的心却一下子抽得更紧了!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颖可的手,却发现颖可的手已经在不停地颤抖。

      “颖可,你还是先回病房休息吧,等妈妈出来了,我再给你打电话。”安颂可紧张地看着安颖可。

      安颖可没有说话,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颖可……”

      恰在此时,妈妈的名字在广播中响起。

      “姐,舅妈没……事了。”安颖可摇着她的手,艰难地说道。

      安颂可想笑,却直觉得两行热泪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辈子永远都不要再经受这样的折磨!她希望身边的亲人个个都健健康康的!永远不要进医院!永远不要让她在手术室外面等待!

      妈妈虽然从手术台上平安下来了,但接下来的两天,却又时不时地让她胆战心惊。先是说了几个小时的胡话,叮嘱叮嘱她,又担心担心安颖可,像是交代后事似的,说得她心里一直是沉甸甸的;后半夜,忽然呼吸急促干呕起来,紧急地输了一袋血之后才算平稳下来;第二天,又开始轻微发烧,安颂可只好不停地从开水房打来开水,用热毛巾一遍又一遍地帮妈妈擦试全身,物理降温。

      像是为了弥补这些年漂泊在外,欠下的孝道似的,安颂可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一点也不让姨妈插手。因为要不停地输液,二十四小时冲洗膀胱,时时刻刻都得有一个人在旁边看着,安颂可每天晚上都坚持要在旁边守着,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姨妈过来,医生查房之后,才肯回家眯上一会儿,然后给安颖可煲营养汤,给妈妈煮小米粥,自己和姨妈则在医院吃快餐。吃过午饭,看看安颖可,陪陪妈妈,然后又回家给她们做病号餐。

      每天断断续续的睡眠时间不差过四个小时,在家里和医院之间不知跑了多少趟,转得跟个陀螺似的,居然也跟个铁人似的,天天精神抖擞,不知疲倦。在医院里碰到相熟的同事们,他们都会忍不住赞道:“脸粉嫩粉嫩的,精神好得呢!”但安颂可每每熬完一个大夜,躺到家里床上,辗转难眠的时候,感受着手心足心散发着的阵阵赤热,心里都在默默想着,这面若桃花的样子,可不是什么好症状!这个月的经期铁定要推迟了!再这样下去,哪天真要倒在路边了!

      好在妈妈后面恢复得挺好,第五天开始便可以下床走两步了。颖可的状况也越来越稳定,除了治疗及休息,便一直呆在舅妈的病房里,吃完晚饭后,她们三个人便开始在泌尿科的环形楼道里来回转圈。

      一开始是三人一排,但时不时地便迎面挡了别人的道儿,于是走着走着,便由三人一排自觉演变成了三人一队。妈妈拎着连在自己身上的两个袋子走在前面,安颖可有些摇摇晃晃的跟在后面,安颂可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她们后面。每经过一个病房门口,便有人从里面探着头好奇地看着她们。

      安颂可顺着人们好奇的目光,看看安颖可,又看看走在最前面的妈妈,看看妈妈手里拎着的两个袋子,突然间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姐,你笑……什么?”安颖可回过头来,好奇地问道。

      “咯咯咯……”安颂可抱着安颖可的肩膀,笑得更欢了,“你觉不觉得,我们特像一支游击队?假如你舅妈手上拎的不是尿袋,而是一面红旗的话……”

      “咯咯咯……”安颖可也跟着吃吃笑了起来。

      多少天了,她们终于迎来了开怀一笑的时刻,发自肺腑的灿烂一笑!

      无论之前,经历了多少的苦难,她们此刻笑得是那样酣畅淋漓。

      无论此后,还会经历多少苦难,她们此刻笑得是那样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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