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9、第 69 章 ...
-
安颂可拎着饭盒刚走到病房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还没有来得及推门，就感受到一股热火朝天的谈话气氛从里面隔着门窗直透出来。她凝神听了一会儿，却听不出个所以然，直觉得里面坐了一个六七十年代的妇女主任，正用嘹亮的女高音激情慷慨地向固执保守的家庭妇女们，进行着一场思想解放宣传教育。
“谁呀这是？”她心里犯着疑惑，悄悄地推开了门，迎面就看到一对与爸妈年龄相仿的夫妻坐在病床前，女的大眉大眼，腰板挺得直直的，正在高谈阔论。
“颂可，怎么愣着呢？”姨妈冲安颂可招招手，“快来见见，这是你张伯伯，张阿姨，你姨父在海军的老战友。”
安颂可赶快把手里的饭盒放在旁边桌上，冲他们礼貌地笑笑，打了招呼。
张阿姨上下端详着安颂可：“这就是颂可呀？长得可真漂亮！小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富丽在这里住院，你瞒着我们也就罢了。怎么咱姑娘在这里上学工作这么多年，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呢？”
富华陪笑道：“你们那么忙，哪好意思让她给你们添麻烦呢？”
张阿姨用大眼儿剜了富华一眼：“哎呀，小富你这就见外了啊！咱们以前是什么交情呀？要不是你们家老王想着照顾家里，提早转业回家了，咱们或许现在还在一块儿混呢。”
安颂可听她一口一个小富，不由自主地瞄了几眼早已当奶奶的富态姨妈，嘴角不自觉地弯出一丝坏笑，打算等他们走了之后，好好打趣一下这个“小富”。
张阿姨的眼锋扫着安颂可，不等富华回答，便又问道：“咱姑娘找人家了吗？啧啧，这模样儿，追的人不会少吧？”
“哎呀，大姐呀，可别说了。现在还单着呢，愁死我了。”富丽靠坐在床头不由得叹气道。
安颂可也不由得脸一红，尴尬地笑笑，拿起妈妈的碗筷到卫生间洗了起来，只听到外面张阿姨在说道：“咱们这么大方的姑娘会愁嫁不出去吗？只要不是太挑就行。你们也不用着急，现在都流行晚婚。就说我们家那个臭小子吧，跟女朋友在一起都住四五年了，就是不提结婚，你说你拿他们怎么办？”
安颂可拿着洗过的碗筷走出来，只觉得张阿姨那利索索、赤裸裸的眼神直往自己身上扫，颇有点旧社会媒婆上姑娘家提媒的味道，又有点妓院里老鸨相新姑娘的眼神，心里越发得不自在，找了个给安颖可送饭的由头，拿起另一个饭盒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潜意识中不想再与那个牙尖嘴利、眼神似刀的张阿姨见面，安颂可陪着安颖可一起吃完了早饭，便又扶着她到医院后院里聊天晒太阳，直到接近中午时分，才跟安颖可一起回到妈妈的病房。
病房里已恢复了往日的静悄悄，妈妈一个人倚在床头翻着一本书，安颂可松了一口气，向妈妈问道：“我大姨呢？”
妈妈只顾着翻书，漫不经心道：“送你张伯伯张阿姨出去了，我让他顺便到饭堂打饭。”
安颖可凑到床头探头看着舅妈手里的书：“舅妈，看什么呢？这么用功？”
妈妈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安颖可笑道：“颖可，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比昨天有劲？”
安颖可笑着点点头：“还好呀，我能感觉到力量在体内渐渐生长的感觉。”
妈妈也跟着点点头：“嗯，那就好。等舅妈好了，咱们再去海边走走。”
“妈，你们想吃什么？我赶快回去给你们做。”安颂可走过去拎起了饭盒。
妈妈把书本放到枕头旁边：“哎呀，别费那个事儿了。我让你大姨打了四人份的，咱们今天就一起吃快餐吧。”
“那怎么行？医院的饭菜难吃死了。”
“将就一顿吧。”
正说着，姨妈已满满当当地提了两手饭盒回来，于是三个人便围着富丽床头的小桌将就地吃了起来。
很快吃完了饭，大姨看着安颂可收拾饭盒，擦桌子，忙进忙出了好几趟，最后终于消停地坐了下来，才郑重地开口道：“颂可，刚才你张阿姨说要给你介绍一个对象，说小伙子父母也是军人出身，现在都在工商局……”
安颂可一下子站了起来，打断了大姨：“大姨你怎么也开始到处推销我了？”
大姨笑道：“怎么是推销呢，这不是话赶话，人家就想到有这个不错的人嘛。”
富丽在一旁接口道：“颂可，你张阿姨也不是外人，以前你姨父在部队的时候，大家关系可好了。她说那小伙子性格很不错，她说好的人应该差不了。”
安颂可却气咻咻道：“我管他好不好呢！这人怎么那么爱管闲事呢？”
富丽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你说谁爱管闲事啊？你大姨还是张阿姨？你知不知道个好歹？陌生人会闲得没事操心你的事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了……”安颂可懊恼地垂着头，“总之你们以后不要管我了。”
富丽直直地看着安颂可：“那你想干什么？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走到哪人家不问你？你再这样下去，真让我没脸出门了。”
安颂可猛地抬起头：“我不就是不结婚吗？谁规定了人必须要结婚吗？我偷谁抢谁了吗？你没脸见人？”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永远的社会规律。”富丽尖声吼道。
“那我就打破这个规律。”安颂可赌气地把头扭向一边。
“颂可，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大姨在一旁打着圆场，“你就是不管别人怎么想，不管你妈怎么想，你就不为自己想想吗？”
安颂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大姨停了一下，继续道：“你看颖可生病了，有你照顾，有你妈照顾。将来哪一天，你妈、我们这些老一辈都走了……剩下你一个人，谁来照顾你？”
“我一个人挺好的，不需要人照顾。”安颂可咬着嘴唇，倔强地回道。
富丽恨恨道：“那是因为你现在好好的，没有生病。等你生病了，你需不需要人照顾？等你老了，走不动了，需不需要人照顾？别说照顾了，万一要做个手术，连个抬你下手术台的亲人都没有……”妈妈说着扭头看看在一旁静静地坐着的安颖可，接着道，“你能指望安颉吗？他将来什么样谁又知道？就算他很好，人家也会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
“我不受那个罪，我安乐死。”
“你说什么？”富华再一次尖嗓吼道。
“姐……”安颖可也吃惊地叫了一声，睁大着眼睛看看姐姐，又看看舅妈。
“你再说一遍！” 富华红着眼眼瞪着女儿。
安颂可倔强地抬起头，看着妈妈：“我不需要谁照顾！也不会去连累谁！我安乐死！”
话音刚落，脸上便挨了一记。
长这么大，这是安颂可印象中妈妈第一次打自己。满腔的委屈、愤恨、痛苦一下子灌满了全身，整个脑袋似乎都失去了理智和知觉，怎么出的病房，怎么出的医院，怎么进的家门，怎么躺在了床上，一概不知……
等她重新恢复知觉，知道自己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知道医院里还有一个妈妈和一个妹妹躺在病床上等自己去照顾，房间里已经黑漆漆的，她拿出手机一看，已经晚上8 点多了。所以，自己是在床上哭了多少个小时？现在到底是跟爸妈争执过后的当天晚上的8点多，还是次日晚上8点多？
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发烧，中午吃完药之后，便上床睡觉，醒来之后，天已黄昏。她当时犹如失去了记忆和时间概念，死活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睡了一个下午，还是几天几夜。
现在的她，是同样的感觉。
如果是别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如果是别人，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争执。但无论如何，妈妈还是妈妈，她是为她好，她又怎会不知道？但她自己心里的痛苦，她又怎会理解？她用热毛巾匆匆敷了敷红肿的眼睛，便又来到了医院。
三个人坐在那里，仿佛各怀心事，谁也不说话。大姨和妈妈都没有再重提白天的话，安颂可也没有像往日那样知疼知热地忙前忙后。
直到晚上10点多，照顾安颖可的护工来找安颖可去休息时，大姨和妈妈才后知后觉，安颖可从下午跟着安颂可离开病房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而安颂可则依稀记得自己躺在床上埋头痛哭时，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旁边轻轻地安慰她，但不管当时是幻觉，还是安颖可当时真的在那里，都没有意义了，因为现在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从家里出来时，家里是没有一个人的！
大家立马炸开了锅，像安颖可现在的情况，随时都可能眼明心明而力不从心地倒在哪个角落，无法自救和求救。安颂可和大姨跟着神经内科的护士们找遍了医院的各个角落，各个厕所，都没有发现安颖可的踪影。又赶快去保安室查监控，发现安颖可确实是在自己出了医院大门不久之后，也跟着出了医院，但后来回来过吗？安颂可让保安快进，又不敢太快，看到一个疑似身影，又赶紧倒回来细看，提出吊胆地看了半天，始终都看不到安颖可。
安颂可让大姨留下来继续看监控，自己则跑回家。一进家门，风风火火地把几个房间甚至连床底都看了看，确认没有之后，又赶快跑到保安室去查监控。这里的监控果真看到安颖可在下午跟自己先后回来了一次，但没多久安颖可又一个人走了出去，再之后，就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安颂可紧盯着快进中的监控，感觉整个人都快塌了。打电话问大姨，大姨那里仍然是没有一丝线索。又打电话问所有认识安颖可的人，甚至给远在北京读书的安颉打了电话，但没有一个人在今天跟安颖可联系过，事实上，除了安颉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是很长时间没有跟安颖可有过联系了。
颖可到底去哪了？安颂可站在小区的保安室里，打完最后一个电话，急得又要哭了。保安机智地提醒她：“赶快去报警。”
保安的话音还没落，安颂可便弹簧似地蹦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