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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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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来的终究会来，但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促不及防！如此没有天理！
“安颖可这几个月是怎么回事儿呀？走路怎么老想摇晃呢？还经常摔跤，以前还是偶尔，现在一天不摔几个都过不去那一天，顾客都在抱怨她手上没劲儿……”
敏姐还在叨叨叨地抱怨着，安颂可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常染色体显性遗传小脑萎缩，企鹅病，十万分之一的发病率。
安颖可终究还是成了那可怜的十万分之一。
安颂可从小就知道他们是企鹅家族。再往上的历史她不太清楚，但她知道，奶奶的八个兄弟姐妹中，有六个遗传了这个病。爸爸兄妹三人，都是三十左右发病，不到五十就撒手人寰。而爸爸的那些表亲们，十之八..九不是已经永远脱离了痛苦，就是还在痛苦的折磨中。
她清楚的记得，姑姑是二十八岁得病，四十一岁去世。病痛整整折磨了她十三年。
姑姑曾经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很喜欢诗词，古代的，现代的，东方的，西方的。姑姑始终很坚强，每天都在做各种锻炼，练习走路，练习说话，最后的几年，不能走路了，她便天天坐在床上结结巴巴的读那些诗。再往后，她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和颖可便常常坐在床上读给她听。
她们读诗的时候，安颂可经常看到姑姑那两个犹如大坑的眼窝里淌出眼泪。那简直已经不能称其为眼睛，干巴巴的，周围的肌肉极度萎缩，越陷越深，露出大片的眼白，把黑眼珠衬得越来越小，曾经黑黑亮亮的像黑葡萄那样漂亮的大眼睛，成为了让人不忍直视的环眼。整张脸上没有一点肌肉和皮下脂肪，简直就是在骷髅的头上裹了一张干巴巴的人皮而已。如果不是自己的亲姑姑，安颂可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她看着姑姑流泪，一直以为她是为自己命不久已而伤心，为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女儿而伤心。
现在她却明白了，姑姑是怕她和颖可将来也遭同样的罪！
她早就知道颖可是终究逃不过这个命运，所以她隔三差五地给她扎针按摩，给她煲些改善大脑组织代谢功能和体内循环的中药。她知道熬夜喝酒不好，但却怎么也阻止不了颖可。她知道颖可是在发泄命运对她的不公平，是在寻找活着的理由，虽然她从来也没有说过！
可是她打死也没有想到，颖可的病会发得如此之早！她以为那至少要是十年八年之后的事儿！
她更不知道颖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这几个月，不是被恋爱冲昏了头，就是被失恋弄丢了魂，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去认真地关心一下安颖可！恋爱的那段日子倒还想着给她做些日常保养，可自从跟辰瑞分手之后，她差不多都忘记了还有颖可的存在！真是该死！该死！
“逐代提前”！
“发病年龄愈小，病情愈重”！
“目前世界范围内仍然没有阻止此病发展的针对性药物和治疗手段”！
“治疗目标主要是减轻症状，延缓病情，维持生活自理”！
“……”
最近一次讲座，主讲教授的一句句话，犹如铁匠打铁一般，一下一下地捶打着她的脑壳，打得她太阳穴又胀又痛，犹如几千万上亿个分子在那里剧烈震荡，分分钟都要爆掉脑袋。
她记得当时她听着这些话时，是麻木的。这些话跟百度百科上没有什么两样儿，最新的国际研究成果是没有成果！
是的，在明知道身边最亲的人随时都会被病魔缠身，但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始终是麻木的。
现在，却犹如整个宇宙的所有力量都压迫在了她的身上，尤其是心脏之上，她感觉自己的整个心脏都揪在了一起，揪得她整个胸腔，整个脑袋，两条腿，两只脚，两只手，都剧烈颤抖起来，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吓得病号赶紧去叫来了几个医生，他们都围着她，问她怎么回事，她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她想告诉他们她没有事，可是嘴唇却始终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从观察室出来的时候，安颂可拒绝了同事开车送她回家的好意，一个人茫然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里，干什么。
去看颖可？她现在最害怕的就是看到她，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话，怎么面对她。
给妈妈打电话？她却不忍告诉她这个噩耗，这简直又是在要她的命。
给朋友们打电话？给谁？就是打了，无非是听到一些无关痛痒的宽慰之语，况且妈妈也一直不允许她跟别人说家里这个病。年纪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理解妈妈了，同情和怜悯并没有帮到她们什么，但胡乱的猜测、扩散的流言和异样的眼神，却实实在在地变成了一把把伤害她们的利刃。哪怕是敏姐，她也不愿意告诉她！
……
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去处，就是去找辰瑞。她并不是想去跟他说什么，只是想窝到他怀里痛哭一场。她觉得他应该会理解她！
这个念头一蹦到脑中，她便再也压抑不住了，立马拦了一辆出租车，告诉了司机辰瑞公司的名字。她也不知道那个公司具体在哪里，让司机自己搜。
安颂可以为辰瑞的公司应该是在一栋写字楼里，按电梯直接就可以进去了，顶多让前台转告一下。可是到了那里才发现，那里犹如一个小型的大学校园，有围墙，有保安室，有电闸门，电闸门前宽阔的广场上立着公司名字的雕塑。
安颂可透过紧闭的电闸门，看着里面绿绿的草坪，看着一边停得满满当当的停车场，看着正中间一座造型优美的主楼，又看着楼前一排旗杆上的各色旗帜，在晴朗的半空中迎风招展。
西北风渐渐吹干了她眼中和脸上的泪痕，也渐渐吹凉了她一直沸腾着的血液，心也跟着慢慢冷静下来。
分手是她提的，提得斩钉截铁地，话说得没有一丝余地，她现在还有什么脸面主动跑过来这里哭？
他都往前迈步了，跟他最讨厌的人一起出国旅行了，她还有什么资格再来向他哭？
此生最恨的两个人都跟他成了最亲密的一家人了，他和她永远也没有可能了，为什么还要来自讨没趣，甚至是自取其辱？
就是他顾念旧情，搂着她哭一场，安慰她一场，又能如何？
周顺禹那天说了半截的话再明显不过，他担心辰瑞知道她的家族遗传病会抛弃她，像他自己那样！
她一直以为，周顺禹是因为小三的介入，才跟她分的手。
那一刻，她才明白，即使没有陆辰希这个人，他们也绝对不会走到一块儿！周顺禹在嫌弃她，害怕她得病！
那一刻，她才知道，周顺禹不仅仅只是一个半路变心的负心汉，他根本是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她的感情！
她从一开始就违背了妈妈的警告，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她的家族病史以及她可能携带致病基因。一个口口声声自己绝对不在乎的人，却认为别的男人一定会在乎，真他妈虚伪透顶了！
辰瑞呢？
世界上只会嘴上说大话，事到临头当缩头乌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她不想再去试辰瑞，哪怕他还顾忌旧情。还是留一点儿美好的回忆吧。
看不到他的人，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看他的照片也是好的。
安颂可这样想着，就蹲在墙脚根儿，翻着他的照片。她的手机里存的他的照片实在不多，看不够，又去点开他的朋友圈，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东西。
最新的状态依然是陆辰希订婚的那些照片。
再一次看到“my girl” 两个字，她心里依然是犹如被在醋缸里，石灰缸里，辣椒面里泡了几天几夜的钢针狠狠地刺了几下，酸、涩、疼、辣、呛……
再一次看到辰瑞一身深色的西装，英挺潇洒的模样，心里又犹如添了一把锯刀，刀口一点也不锋利，但带来的痛却比任何一把利刃都更持久不衰，都更锥心刺骨。用不了多久，他是不是会拉着别的女人，他的又一个my girl, 走进他们自己的结婚礼堂？真有那一天，还不如让她和颖可换一换，由她来受罪，由她来死！
再一次看到周顺禹和陆辰希，笑意盈盈地站在一起的照片，她禁不住又咬牙切齿起来。
周顺禹！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怎么会想起来带着颖可去做基因检测！
她半死不活地从美国回来，觉得整个人生都失去了意义，觉得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突然就非常想知道上天有没有赐予她一个企鹅的基因，想得快发疯了，一刻也不能等。如果有，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继续消沉下去；如果有，她就可能心安理得地放弃自己。
爸爸的葬礼结束后，她告诉颖可她想去做基因检测，然后就带着她一起去做了。
结果，一个不想活的人什么事儿也没有，一个天真快乐的人却被判了缓期死刑。
颖可看着检测结果，苦笑着说：“看来，我可以早点儿去见我妈妈了。”
她看着颖可，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心里却悔不当初。她因为自己的自私，做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她改变了颖可生活的颜色！她把颖可生命里50%的希望过早地、彻彻底底地打成了0%！
而现在，在颖可的生命已正式启动了倒计时的时候，她却还在怀念一个已经失去的恋人？奢望他的怀抱？偷窥他的生活？还打算偷窥一辈子？
安颂可简直恨不得甩自己几个嘴巴！
在离开辰瑞的公司之前，她删掉了江琳和辰瑞的微信。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要去偷窥他们的生活，她要彻底地忘掉他们。
从此以后，她的生活里只允许有母女情，姐妹情，姐弟情。没有爱情！她不需要再向任何人坦白，不需要再向任何人解释，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更不要再被任何人权衡，欺骗和伤害！
安颂可回到家里，打开门，就看到了安颖可。她正懒洋洋地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她进来，没有出声，头连扭也没有扭一下。
安颂可在她旁边坐下，她连动也没有动一下。这让安颂可清楚地知道，颖可已经知道她知道这件事了，她不再在她面前回避了。
她们一直静静地坐着，谁也不说话，电视里叽叽喳喳地放着什么，安颂可一点儿也没留意，安颖可躺在那里，满脸都是津津有味的样子。
两个人从傍晚一直坐到屋内漆黑，谁也始终不说一句话，更没有人想起来去打开灯。
安颂可在电视屏幕的一明一暗之中，看着安颖可的脸庞，轻轻问道：“你没去上班？”
“嗯。”安颖可哼了一声，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安颂可又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又开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瞒着我？”
安颖可依然是认真地盯着电视，像是没听到一样。
安颂可站起来去打开了电灯，又坐回到安颖可旁边，看着她道：“颖可，明天跟我去医院看看吧。”
安颖可摇摇头，没有作声。
“颖可？”安颂可又喊了她一声，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表情。
安颖可木然道：“不去。”
“为什么？”
安颖可直直地盯着电视，表情愈加漠然：“反正也治不好，干嘛要浪费钱？早死早超生。”
安颂可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禁不住又要流泪，只好转过身，暗自克制了一会儿，才又转回身来：“你怎么知道治不好？现在的医疗技术这么发达。”
安颖可的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电视屏幕，嘴角却扯出一丝淡淡的冷笑：“别骗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