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SisinGary

6、再见

　　很多年后，许叶一直在想，那时的自己太年轻，时间是挥霍不尽的财富，所以他才没有听懂何雪的话，没有抓住他们可以在一起的日子，就让时间这样一直流逝，直到最后。
　　“要走了，嗯？”机场，许叶看着起起落落的飞机。毕业前，何雪顺理成章地被一个跨国公司录用，第一站是到香港培训。
　　“是啊。”
　　“你……会经常回来么？开着那种拉风的跑车？”
　　“许叶，听听你说的话？你是那个眼神忧郁地让全校女生尖叫的许叶么？像个姑娘。”
　　“他妈的。”许叶把抽到一半的烟扔到脚下碾碎了。
　　过了半天，许叶才说：“伤感，真他妈的伤感。”
　　“哥，放心，我会回来看你。”

　　然而，何雪一走，就像这个城市初冬时节的雪花，飘飘洒洒闪烁着五彩的光，最终消融不见了。
　　何雪去香港，与许叶联系并不频繁，但是许叶知道，他们在彼此心间，并不需要过多言语。但是突然有一天，许叶发现他找不到何雪了。他翻看E-MAIL、查看电话记录，惊恐地认识到何雪与他的联系，全都停留到上个月的某一天。
　　那一天，他收到了何雪的信，破天荒的一封信。信里写满了对他的思念，最后是两个字：
　　“再见”。
　　许叶反复看着这两个字，越来越觉得它们像个不详的休止符，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爱情、他们的一切，都悬停在这声“再见”上。
　　该死的！何雪，你究竟想说什么？
　　许叶打电话，去何雪的公司，每次得到的只有前台小姐礼貌却公事公办的回复：“对不起，先生，何先生不在。如果是公事，我可以帮您转接其他人，您若有私人问题，请另行想办法联系何先生。”
　　那声“何先生不在”让许叶很惶恐，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病了？辞职了？抑或……他用无声的躲避宣告他们爱情的终结？可是，无论哪一个，都是许叶不愿意面对的。

　　半个月后，许叶终于辗转地联系到了一个同在该公司实习的师兄。
　　“什么？你不知道么？”师兄在电话那边惊讶地说，“刚到香港一个月，何雪就辞职了？”
　　“辞职？你知道什么原因么？”
　　“不清楚啊。大家也一直猜测原因。话说何雪一直很被高层看好，亚太区总裁亲自出面都没有留下他。不过他在这里前途无限，能够离开，也很需要勇气。”
　　“他说过要去哪里么？”
　　“应该是回内地了吧。”
　　放下电话，许叶的不安更加浓重了。当初他从未阻拦过何雪离开，如今也不相信他会因为自己而辞职。他们都是展翅的鹰，不会因为爱情而彼此羁绊，只会相伴着翱翔苍天。
　　可是，雪，究竟是什么让你这样毅然决然地放下一切，放下我，然后离开？

　　许叶约了何蝶在一家咖啡厅见。
　　看着这张与何雪相似的脸，许叶有一丝恍惚，她依旧美丽，可是眼神中的倦意取代了曾经飞扬的神采。
　　“姐，何雪怎么了？”他开门见山地问。
　　“他很好啊，工作很有前途，交了新朋友……”
　　“他只在香港呆了一个月就辞职了。”
　　何蝶啜了口咖啡，沉默地望着窗外。
　　“你不告诉我，我迟早也会打听到的，是的，我就是这样的人。”许叶说，“但我从来没有求过人，可是我今天求你，姐，求你告诉我何雪怎么了。”
　　“要知道，有时候一个朋友不与你联系了，他可能就是说‘我不需要你这个朋友了。’”
　　许叶想到他当初拒绝肖小诺的决绝，有一瞬间的迷惑，但马上就笃定地说：“不会的。如果他不再需要我，他会当面说清楚，哪怕把我弄得遍体鳞伤，而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对你很重要？”
　　“比我自己还重要。”
　　“我知道你们的事情。”何蝶把杯子攥在手中，看到许叶张口欲反驳的样子，摇了摇头，“没关系的。小雪告诉我的。所以他才不想你知道。”
　　“什么意思？”
　　“去这里找他吧。小雪也会逃避，但逃不掉的时候，他会希望亲自面对。”何蝶写下一个地址。
　　许叶攥着那张小小的纸片，仿佛溺水之人的稻草。

　　那地址是一家疗养院，建在山顶，这个季节，能看到漫山的花，花海。
　　那一刻，许叶宁愿何雪是厌倦了他们的爱情。
　　站在何雪的房间前，许叶突然很害怕，他一生都不曾害怕过，现在却被这种情绪击中，他虚弱地靠在墙边，看着护士推着苍老的不成样子老人走过，他怕推开门看到生命从何雪身上抽离的情形。
　　可是，他还不到二十岁，不会的。许叶安慰着自己，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何雪穿戴整齐，靠在窗边看着一本书，还是学生时那样斯文清俊，只是面色白得近乎透明。
　　许叶长舒口气。
　　“哥，你来了。”何雪放下书，仿佛知道许叶会来。
　　“怎么回事？”许叶的声音很冷。
　　“没什么，心脏有些小毛病。”何雪说得很轻松，“记得我说我妈用她的命换我的么？真的很不值得，那样健康美丽的生命，只换来一个有心脏病的小孩，一个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的孩子。”
　　“什么？！”不自觉地，泪顺着许叶的脸颊流下，他记得自己上次哭泣时，还是个孩子。
　　“唉，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告诉你。”何雪指尖沾着许叶的泪滴，“你总是那么忧郁，所以我不想让你流泪。”

　　许叶捧起何雪的脸，他想起那次篮球赛时，何雪也是这样苍白的脸色。
　　“那次打篮球……”
　　“是的，医生说我不能做任何剧烈运动。”
　　“你傻么？”许叶有些愠怒。
　　“不，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错过这次机会，我可能永远不会有机会打篮球了，和你打篮球。那时候我就想，就此心脏病发而死，我也值了。”
　　“嘘，不要说这个字。你还这么年轻，我们会想办法帮你治病的，你会好起来的。”
　　何雪摇头：“开始，我也这样想，所以我才一直这样努力，我想赚很多钱，去最好的医院治好自己的病，然后和所爱的人一起老去。可是，最终没有什么奇迹。”
　　“遗憾么？”
　　“遗憾？不。后来我才发现，我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在有生之年找不到自己所爱的人。但是我找到了，我们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我的珍宝。以后，不管是天堂还是地域，我都会是最幸福的。”
　　“傻孩子。”许叶把何雪揽在胸前，轻声说。
　　“哥。”何雪轻轻唤着。
　　“嗯？”
　　“我本不想让你承受这些的，我给过你放弃的机会。可是，你现在既然找到我，我就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要让你陪着我，一直到最后。”
　　“好啊。”许叶说。
　　我会的。岁月是首忧伤的歌，但是我要陪你唱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