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局内》风枕渊

4、焚焰终烬

　　我记得那一年日光灼灼，天边阴霾若隐若现，那时我第一次看到他们结伴而来。
　　如今多少载时光悄然而去，我终于再次见到两人结伴而来。
　　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当他们出来的时候，我看见，祁先生眉间遍布阴云，眼中有隐约的疼痛，而程先生笑得那么张扬，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张扬，张扬到，仿若回光返照。
　　于是我知道，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这一次偷听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犹豫，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知道什么，或者求证什么，可是我想，就算此时门外守卫遍布，就算被逮到后从此再没有我这个人，我也想去尝试着看是否能听到一言半语，是否能······知道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我已经······这么久都没来了呢，狄大人。”
　　“因为，你离有些东西越来越远了。”
　　“比如呢？比如什么？比如你们读书人的理想原则吗？还是比如······狄大人你呢？”
　　“······水满则溢，月盈将亏，盛极必衰，这是亘古不变的至理。”
　　“要不要再加上一条——兔死狗烹？”
　　“你既知道，何以······”
　　“为什么还不知道收敛吗？哈哈！我收敛什么呢？我只是一直在做自己本分内的事啊······这天下已经容不得我，陛下已经容不得我，收不收敛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叫没有意义？你每多杀一个人，这世上就少一条人命，多一个家庭破碎，丽景门内多少枉死冤魂，你自己怕也数不过来了吧？天下承平渐久，陛下权柄已稳，大周不再需要丽景门，陛下不再需要丽景门，天下人对你怨念已深，你继续杀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对你自己亦然。还是说人命于你只是游戏，所以要最后好好玩一把？？！！”
　　“不，谁说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狄大人，人们眼中的我，已经足够疯狂，那么，我不妨再疯狂一点，遂了他们的意如何？再疯狂一点······这样，陛下处决我的时候，不是更加理由充分，更加大快人心，也更杀伐决断？”
　　“······你疯了。”
　　“疯了？难道我不是早就疯了？都说杀心太重会入魔，我杀了那么多人，早就成恶鬼修罗了吧······我这条命啊，早就不是自己的，从我与索元礼他们共事——不，从我从东平王手中活下来那一天，我这条命就是陛下的了，陛下予我重生，让我能至今天朱衣加身，使我能把从前那些压在我头上的人踩在脚下，天恩若此，来君臣怎敢惜命？杀伐罪孽，我自担下，百世骂名，又有何妨？只要大周社稷永固，只要陛下乾坤在握，一死何惧？至于我来俊臣究竟算是什么，棋子也好，工具也罢，这些，都不重要了······说起来，你是为这天下，我是为这大周天下，岂不也算殊途同归？”
　　“······”
　　“狄仁杰，我还想再问你一句，你我，是否真的只是敌人？”
　　“······”
　　“那，当年害你入狱，可还恨我？”
　　“······”
　　“······好，我知道了。”
　　“看这窗外芸芸众生，难道不是天地无道、众生皆苦？不过呵，苦，至少说明，他们还活着······这里的景象，我以后怕也没机会看到了······”
　　“来俊臣此生，身侧多恶鬼，所伴尽豺狼，共事乃修罗，同僚亦虎豹，趋附者众，甘为鹰犬者众，怨怒者众，唾骂者众，恨不能鞭尸碎骨者众，只无一人可为知音，亦无真心相待之人。”

　　神功元年六月，来俊臣掎摭武氏诸王及太平公主、张氏兄弟等人过失，罗告之，女皇皆按下不发，而诸武及太平公主恐惧，并发其罪，朝堂之上无不响应，于是来俊臣下狱。
　　来俊臣于狱中数日，处决其之请奏不绝于案，而女皇始终犹豫不决。及吉顼谏曰：“于安远告虺贞反，既而果反，今止为成州司马。俊臣聚结不逞，诬构良善，赃贿如山，冤魂塞路，国之贼也，何足惜哉！”女皇方应众人奏请，斩来俊臣于市。
　　来俊臣为官多年，国人无少长皆怨之，及斩于市，人皆争抉目、擿肝、醢其肉，须臾尽，以马践其骨，无孑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