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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暮宿黄牛 ...

  •   雷恒一语成谶。

      就在这天晚上,贝洁舲终于登上了宝船。这完全是因为黄昏时一场又急又凶的雨。

      柳叶舟船小身轻,在乱石穿流的险滩上比宝槎更具优势,却也正因为轻薄而不禁风浪。如果不是雷恒及时发现,只怕那瘦削的少女已经同她手中的竹篙一同葬身水下了。

      雷少微知道小叔叔轻功好,却不曾想会这样好。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人就同飞鸟一样从浪花里穿了出去。再一眨眼,他已抱着被救的少女飞上了宝船甲板。冒着倾盆大雨打了一个来回,身上的衣服却尚未全湿。

      贝洁舲却是从水里捞起来的。竹布衣裤紧帖着身子,双肩颤个不停,恰似一只羽毛湿透的雏鸟,有气无力地躺在雷恒的臂弯里。

      “洁舲!”秦刀正从底舱上来,陡然见着这一幕,不禁惊呼出声。

      青箬笠,绿蓑衣,从他身后缓缓走出的林宝槎也是一脸惊异。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让曲奇叔给她烧碗红糖姜水。”她俯瞰着少女惨白的面庞,匆匆吩咐道。同时解下自己身上的蓑衣盖住那乱颤的花枝。

      哗啦一声,蓑衣被推落地上。

      “多谢。”贝洁舲的牙关颤抖着,脸上纵横着道道水印,又黑又深的眼睛里却烧着令人震颤的火苗,“可惜,我担不起这么虚假的情意。”

      她望向雷恒,声调变得轻柔起来:“你真该让我沉下水去。”

      “你如果想寻死,等到了黄牛渡下船也不迟。只是别触我的霉头。”林宝槎冷冷说完,转身离去。

      秦刀在转身前,深深地看了贝洁舲一眼,叹气道:“洁舲,你这是何苦!”

      “这位贝姑娘,莫非就是秦刀过去的情人?”唐十娘把包好的粽子丢进笸箩,拍了拍手,“可惜人家都成亲几个月了,她这样追来又有什么意思。”

      “心本无挂碍,烦恼皆自扰。”楚潇雨低念一句。

      唐七娘却不以为然:“看林宝槎与秦刀夫妇对她的光景,分明是心中有愧。想必是那秦刀为攀高枝就抛了旧爱。贝姑娘心中不忿是理所当然。我要是她,只怕就不是跟着唱歌那么轻巧了。”

      “只怕这样跟着比你下毒更有效呢。”唐十娘笑道,“她只是跟着唱歌,别人挑不出茬子,那两人却不得不忍受心头的愧疚。原本是欢欢喜喜游山玩水,被她这样一搅和,只怕情绪无论如何都不会好了。这才叫做真正的附骨之蛆呢。”

      “可惜她现在船毁了,还得受情敌的庇护。以后就算想跟下去,林宝槎又岂能容她在船上。”小婶婶唏嘘一声,“世间多少负心汉,可怜天下女儿心。”

      “就是。明明是秦刀负心。她要是不服气,大不了一刀捅了那负心人。”丁芙蓉说,“林宝槎现在是秦夫人,不高兴见到她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他们都料错了。船到黄牛渡,林宝槎并没有把贝洁舲赶下船去,反而默认了她住在船尾舱房的事实。

      当然,这也许因为当时贝洁舲高烧不退,已经陷入昏迷。再加上林老鸹在旁边惊叹一声:“真的是贝丫头!”

      于是众人渐渐听说,贝洁舲还是林宝槎的故交。她的父亲本是水龙王林半江身边一位护卫,十几年前殒身救助。林半江感戴属下恩义,又怜她年幼失怙,就将她接到身边扶养。她与林宝槎年岁相仿又一起长大,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十二岁时,越女剑吕莹莹做客林家,见她聪明灵秀,根骨颇佳,就收了她做女弟子。此后数年间,贝洁舲虽然跟随师傅行走江湖,却一直不减姐妹情意。两人经常飞鸽传书,互说见闻。去年听说她终于觅得如意郎君,林宝槎还特意为她准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

      “那怎么现在又不好了?”罗四凤兴致勃勃地盯着林老鸹,恨不得从他嘴里掏出林宝槎更多的私密。

      “不好了?”林老鸹挠挠头,一脸的茫然,“姑娘对贝丫头明明好得很啊,哪里有不好了?”

      他只瞧见林宝槎给贝洁舲送了衣服首饰,又让叶秋隐去为她诊病,还特意吩咐厨房多做几样清淡的粥菜,就像从前两个小姑娘跟着漕帮跑船时,也是这样亲亲热热相互照顾。完全没有注意到,自从贝洁舲住上了宝船,林宝槎虽然笑谈如常,却会时不时神游天外,被人叫醒后就露出惶然而尴尬的微笑。喜欢吹风,喜欢在甲板上散步的她,最近再也没有走到船尾去过。

      这些变化雷少微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些担忧。但是对林宝槎而言,她只是个天真的小妹妹,纵然心里有什么苦楚,又怎么会同她倾诉呢。

      船上其他人对这个多出来的少女很快就失去了兴致。他们继续饮酒作乐,吟风弄月,一边贪看两岸的险峻风光,一边抱怨黄牛峡水急滩险,行船太慢。只有叶秋隐和雷恒每天还会准时出现在病人的屋里。他们一个是责无旁贷的大夫,一个却是难得热心的救命恩人。

      “你的小美人儿今天怎么样?”看见雷恒从船尾走来,越怀远立即露出猥琐的笑容。

      “她不是我的小美人儿。”雷恒把“不是”两个字咬得很重。

      “难道她竟然没有以身相许?”越怀远为好友叫屈。

      “前年淮河大水,被我捞起来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

      “可不见你对她们有这样上心。”越怀远笑得越发猥琐起来,“昨天我路过船尾,碰巧听到有人在哭,有人在安慰。啧啧,真是郎情妾意羡杀了我这孤家寡人!”

      他捏着嗓子学起来。

      先是娇软无力的女子说:“多谢恩公美意。只是妾命飘零,注定已是不祥之身。”

      声调一变,像足了雷恒没有起伏,干巴巴的腔调:“有些事情覆水难收,姑娘还是应当放宽心胸。与其垂首看泥浆,不如仰头看星光。退一步,焉知不能海阔天空?”

      他精通音律,学人说话也学得活灵活现。雷少微和小堇在一旁听见都忍不住笑起来。

      “小叔叔,不想你也会怜香惜玉?”

      雷恒看了他们一眼:“她自然有值得我怜惜之处。”

      “我却听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越怀远嘻笑着俯向小堇,“我的小花儿,你说是也不是?”

      小堇红着脸躲过一旁,柔声细气地回答说:“为什么就不能是可恨之人必有怜之处呢?”

      越怀远大笑起来:“不错,我的王妃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接着,他看向雷恒,以罕见的严肃表情说道:“不管你那位小美人可恨也好,可怜也好,我只是不想见到在这船上有人伤心。”

      雷恒也看着他:“你想保护的那个人,当真有心么?”

      “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必死。”小堇难得逮到插话时机,“江先生给我说过比干的故事。”

      越怀远的视线转到她身上,渐渐又变得温柔起来。

      “我的小花儿喜欢听故事?”他伸手摸摸小堇的头,“我也说个故事给你听可好?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场大洪水……”

      “我知道了。”小堇快乐地叫起来,“是大禹治水,神牛从天而降助他开峡凿谷的故事,对不对?江先生昨天才给我说了。”

      越怀远不悦起来:“又是那个老家伙!”

      “江先生才不是老家伙。”小堇大胆辩驳道,“江先生可会讲故事了。”

      “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越怀远一把揪住她的发丝,“小花儿,我可会唱黄牛峡的歌哦。”

      “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

      平心而论,他声音浑厚,抑扬有情,将这支《上三峡》小调演绎得甚是感人。歌罢他自己也甚为得意,俯瞰小堇道:“我唱得可好?”

      小堇迟疑了一会儿,怯怯地用手指向他的头发:“福王殿下,你的头发不是好好儿的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暮宿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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