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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水汆桃花 ...

  •   才过凤凰嘴,遥见明妃台。

      宝船溯流而上,于黄昏时在米仓口渡头停靠。以一道浪花翻滚的白线为界,秀丽潺湲的香溪与汹涌澎湃的扬子江在喇叭形的河口相会,蕴育出数不清的动人传说。

      “这水真是香的?”小堇好奇地打量着脚下清澈的水流。她从叶先生那里听来一个很美丽的故事。秀美的山水蕴育了一位绝代佳人,当她被选送入宫时在溪口最后一次用家乡的水洗了洗手。泪水挟着脸上的胭脂一齐滴落溪水,忽然就有一股清甜的异香浸彻了溪流。美人一去不复返,只有溪水日复一日吟唱着明妃和番的传奇。

      “传说女子用香溪水沐浴梳洗以后,会变得美艳不可方物哦。”越怀远笑嘻嘻跟在她身后,眼珠却滴溜溜不停乱转,满含风情地扫过晚归的浣女。

      传说的真假姑且不论,只依码头所见,雷少微也不得不叹服此地钟灵毓秀。打鱼郎挺拔俊朗,浣纱女秀美大方,就连夕阳下袅袅升起的炊烟都弥漫着一股诗意,不愧是先后蕴育出三闾大夫与汉明妃的风流宝地。

      游览香溪本不在计划中,是霍九爷的力荐。加上叶秋隐在旁边捻着胡须念叨什么“百里香溪桃花水,君子佳人万古魂”,林宝槎才点了头。或许这也算是她对叶秋隐的回报。众所周知,苏州叶家从来坐堂,绝不出诊。林宝槎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不仅将这位叶大夫请出了踏雪堂,更请到了漂流千里的宝船上。

      “叶大夫就是脾气太好。如果——”罗四凤说。涂满蔻丹的指甲掩在嘴上,分明在等待有人请求她继续说下去。

      罗七巧在一旁沉默着。

      走在另一边的乔安娘对此也并不感兴趣。她屡屡回头,朝缓步而行的摩诃公子抛去诱人的微笑。

      摩诃公子与雷家兄妹走在一起,他们都听得分明,却没有一个人快步上前,或是问一句:“如果什么?”

      即便这样,也没有打消罗四凤的兴头。她佯装打了一记哈欠,将手放下,继续兴致勃勃地说下去。

      “如果是叶老大夫,只怕有人就要吃苦头了。想当年,苏州刺史的老娘中风,三催四请都请不动一个叶长安。刺史大人一冒火,管他三七二十一,用刀先把人架来再说。那叶长安真是个倔脾气老头。虽说医者父母心,老夫人的病还是照看,方还是照开,只是在方子上多写了一味药……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嗯?”罗七巧终于配合地发了一声。

      “三帖药下去,老夫人倒是睁开了眼,刺史大人却昏倒在床边。”罗四凤格格笑道,“你道怎的,原来叶老头在那药方里加了一味东西。病人喝了没事,可没病的人沾到就惨了。那刺史大人要当孝子,凡是汤药都先亲自尝过。他这一倒,刺史府上下就急坏了。刺史夫人带着小公子在门口跪了三天三夜,赔了无数礼,才换来一句‘粪清可解’。”

      粪清就是粪便沉积后上面那一层黄不黄绿不绿的清水,据说得米田共之精华,解热毒见效最快。

      刺史大人被灌了这一肚黄汤,刚醒转来就被自己口里的污秽之气冲得又晕厥过去。要论罪,又无计可施,毕竟叶长安添的那一味药也算是对老夫人之症,只得哑巴吃黄连,强咽下这口浊气。叶长安一甩袖子,翩翩然走出刺史府,这下苏州人更知道名医惹不得了。人皆道叶老大夫这算是小惩大戒,若是有心使坏,下点虎狼之药就更要人命了。

      “想不到叶大夫完全没有乃父之风。”罗四凤不胜惋惜。

      “叶大夫自然是君子。”罗七巧说,眼睛不由自主望向前方那几道人影。林宝槎靠在秦刀的臂弯里慢慢走着,叶秋隐跟在一旁,手里提着药箱。

      “君子?”罗四凤冷笑一声,也咪起眼来,“我看是色迷心窍也说不定。”

      “秦夫人病体未愈,叶大夫自然要谨慎些。”

      “是么?”罗四凤大声地笑起来,“真正病着的不是那个贝姑娘吗?怎么不见他跟前跟后?”

      自那日雨中翻船后,贝洁舲就高烧不退,吃了无数汤药总算逐渐见好。如今正由雷恒陪着,走在队伍末尾。也不知雷恒说了什么,那张病厌厌的脸上居然泛起了微笑。

      “她不该来。”雷长垣朝后看了一眼,低声说。

      雷少微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贝洁舲虽然出现的诡异,这些天来却相当安静。尽管她仍要唱歌,在病床上用沙哑的嗓子一遍遍唱着那些哀怨的民谣。但是她既然是病人,又这么伤心,唱什么都可以被原谅了。

      就连林宝槎,也习惯了她的歌声,渐渐收去了那种说不出惊惶还是厌恶的神色。到最后,她已经可以在歌声里稳稳落下一枚棋子,将白龙困在局中。

      “这下可不妙。”唐七娘笑了起来,“可见贝姑娘已经不能再刺痛对手了,再跟下去也是白白劳心劳力。”

      贝洁舲恐怕不这么认为。她固执地拖着病体,跟着大家走进香溪河畔的吊脚楼,为得不过是要坐在林宝槎对面,在飞盘传盏时露出惨然一笑。

      林宝槎要么敛睫垂眸,要么与左右调笑,总是回避对面那张笑脸。倒是秦刀沉不住气,竟然将手中酒杯捏得粉碎。

      “碎碎平安。”霍九爷及时叫起来。他生得五大三粗,却最是心细如发。游香溪的食宿行程均由他早早吩咐手下打点妥当了。这座吊脚楼也是漕帮中一位兄弟的老家。三层高的杉木建筑,四扇三间,五柱六骑不油不漆,无矫无饰却自有天然美致。两扇木窗撑起,窗下是水流奔腾,对岸是青山如黛,上斜着弯月一钩。

      香溪出君子,出美人,还出一种通体透明,腮鳍粉红的桃花鱼。这种鱼总是在桃花盛开的三月出现,待桃花谢后就不见踪影。如今已是盛夏,也亏他霍九爷竟然觅得活鲜鲜的数尾。此时用瓦罐盛着端上桌来,立即引来一阵赞叹。

      只见瓦罐中汤汁微黄,里面浮着红白桃花片片,微露着淡黄花蕊,又有数片青绿的菜叶,可不就是一幅活色生香的“桃花泛水”图?雷少微挟了一片桃花,细细品时只觉得满口肥嫩香滑,不仅没有河鱼的土腥气,更透着蔬菜的清香。

      “这道菜唤作水汆桃花鱼,趁热才好!”霍九爷举筷指点道,又说这桃花鱼做起来最是麻烦。需先宰了洗净,用葱、姜汁、精盐腌到腥味全去,再把鸡脯肉、黄钻鱼肉剔皮、筋,剁成茸,分别都用葱、姜汁、团粉、精盐搅拌匀了,一样裹上蛋清,一样裹上蛋黄备用。烧鱼的汤要用鸡汤,烧滚后先撇去油泡,再将双色鸡茸以鱼片包裹放入汤里。最后汤滚鱼熟再加入葵菜的嫩叶,怎不叫人食指大动。

      众人纷纷称赞厨子用心灵巧,越怀远更是心血来潮,嚷嚷着要将厨子带回金陵福王府去。后来听说做菜的李嫂就是这家的主妇,有夫有子有闲钱,这才悻悻作罢。

      冷不防贝洁舲就幽幽飘来一声:“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秦刀搁下筷子,狠狠地瞪着她。如果眼神是刀,只怕她早就被片成无数片,煮在鸡汤里吃干净了。

      林宝槎不动声色地挟了一片鱼肉放进丈夫碗中。秦刀这才面色一缓,拾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贝洁舲却不肯轻饶:“桃花流水鳜鱼肥,三月里我们同吃过一回,那滋味你可还记得?”

      她望向对面,双眼水光微漾,却不知看的是林宝槎还是秦刀,或者,二者皆是?

      没有人接她的话。只是大家都挥着筷子,却尴尬得不知落向何处。最后是雷恒失手打翻乌银海棠壶,席间气氛才在混乱中恢复了正常。

      越怀远却偏偏叫了起来:“原来是你!”

      他似乎是喜出望外地对贝洁舲举起酒杯:“贝姑娘,今年春天我们是见过的。”

      见对方一脸茫然,他又补充道:“三月三,雨花台东二泉旁。那天的桃花鳜鱼味道可是好极啦!”

      贝洁舲这才将视线转向他:“是的,我记得,福王殿下久别无恙?”

      “无恙无恙,只是你可比当时清减多了!”轻飘飘一句客套话就让越怀远手舞足蹈起来。他想了想,说:“我还记得你当日穿的是玉白色的衫子,系着葱绿色裙子,耳坠是珍珠滴水的,是也不是?呀,你还说要举荐一位能人给阿宝做护卫……”

      他忽然收声,却已经迟了。数道目光齐刷刷投向脸胀得通红的秦刀,或惊疑,或恍然,或不屑,或带着恶毒的窃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水汆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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