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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昨天那布条还是有用的,小孩发现西头的黑衣人比东头多了很多。他们正由西向东地细细搜过来,一间都不漏过,拆拆烧烧,所过之处已是废墟。

      不知镇上人还有没有活口了,到处都是死人,大雪掩盖了血腥,乌鸦逐味盘旋,凄厉的鸦鸣在小镇回荡。

      司无赦在昏暗的地窖里失神呆坐,脑子里一团糟。

      三天了,为什么还没有人来?这些杀他的人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一击不中,竟盘桓数日不退!从小到大,身为毅王独子,想要他命,以期打击他父王的人不在少数,不过是以卵击石,他只觉得麻烦,从未如这次这般,让他觉得恐惧、胆寒。

      一定有什么他无法想象的事情发生了,而且事态失去了控制,失控到就连他父王,竟都护他不得!他父王是什么人!那是一人之下的晟京毅王爷啊!谁能!谁敢!!这个认知让他头皮麻厉,恶寒入髓。

      小孩静悄悄地回来了。

      小脸冻得通红,鼻子直出溜。他从布袋里默默掏出些吃的码放在土梯上,林林总总,土豆,地瓜,萝卜,都是生的,

      “你这里怎么回事?”司无赦蹒跚走近了才看见小孩胸前焦黑一片,疑道。

      “哦,没事,脏了。”小孩不以为意。

      “什么没事?我看看!”他不由分说一扯那胸襟,烧焦的衣服崩碎开,小孩胸脯上红通通一片,两个大燎泡触目惊心。

      “还说没事?怎么搞的?”司无赦急赤白脸低吼道:“少吃点,又饿不死!平白为点吃食搭上小命么?”

      “我找到止血粉了,你看!”小孩说着,手在布袋底部掏摸出一个粗制小瓶,“你看,晒干的繁缕粉,比叶子好!”他脸上露出好看的笑。

      “我问你是怎么弄的?”他一把挥开小孩举着药瓶的手,刻意压低的声线怒意翻涌。

      小孩险险抓住了药瓶,没飞脱出去,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半晌,才嗫嚅着:“昨天药房有人守着,拿不到药,今天药房被他们烧了,我看没人,就进去找找,就找到了这个,”小孩扬了扬手里的瓶子,“然后突然有黑衣服人进来,我趴在地上不敢动,地上,地上有没烧烬的木头,就······”

      司无赦喉咙哽噎,眼眶酸涩,伸出手,小孩瑟缩了一下没躲开,被他一把揽了过去。

      他拿过小孩手里的药瓶,蹲下身,倒些药粉在手心,平端在小孩胸前,“别动!”轻轻一吹,药粉均匀地附着在那片红痕之上。

      “这是给你用的,我不用!”小孩急退两步。

      “对不起!”他喃喃自语,“对不起!”

      他知道自己言行无状了,惶恐让他失态,未知让他焦虑,无力感充斥全身,心里满满的戾气,呼之欲出。三天的时间已将他的自信,笃定消磨干净,一切都脱离了掌控。

      只有这个小小的小孩,走了又来,走了又来,不会离开他。自己好像就只有他了,所以不能失去!不能!

      小孩在一旁小心觑着他变幻莫测的脸色,一脸困惑!

      “你别怕,他们再找不到,就会走了,而且你家人肯定就快来了,你再等等。”小孩试探着安慰他。

      “过来,看看你都找到些什么好吃的?”他打起精神,轻轻搂着小孩带到草铺坐下,再舍不得说句重话。

      “有!”小孩笑眯眯地又去翻布袋,“看!”半根糖葫芦,红艳艳亮晶晶,“捡的!”

      “先把身上的换了,”他在草埔上捡了件衣服给小孩,又宠溺的摸摸那小脑袋,“嗯,你自己吃吧!”

      “你先吃!”小孩说着伸到他嘴边。

      他笑笑,接过来咬了一个,却是满嘴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滋味。

      小孩光着小膀子,背着他换衣裳。

      “等下!”有什么刺痛了他的眼睛,那是纵横交错、青紫相间的道道伤痕,新的摞着旧的,密布在小孩单薄、白皙的小小后背上。

      “怎么弄的?”他手轻颤着抚上去,“是谁?顾府么?”

      “不痛!都好了!”小孩转身,并不在意。

      小孩衣襟尚未合拢,只见前胸、小腹同样触目惊心,只不过胸前烫红了不显而已。

      “顾家······竟这般狠毒!”他咬牙,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算了,他们都死了!”小孩穿好衣裳,“啫啫啫···”他拨下一粒糖球寻摸肥呱。

      肥呱护主受伤,正卧床静养,蒙主召唤,乌豆小眼在糖葫芦和那“煞星”之间逡巡,天人交战片刻,还是强撑病体机智地绕了个远,领赏来了。

      小孩自己也咬下一粒,入口便甜甜笑了,“真好吃!是不是?”他慢慢嚼着,安静满足。

      司无赦望着那稚气小脸,心里又软又疼,默道:“我但凡过了这一劫,必保你荣华富贵,此生无忧!”

      一夜无事。

      许是药粉起效,司无赦一夜无恙,睡得踏实。

      小孩夜里还是警醒着,不敢睡沉。估摸着天快亮了,点亮了油灯,就想起身。

      刚坐起来,一顶抢眼的大帐篷,矗立在薄被中央,招摇不已。小孩隐约知道怎么回事,又想起某人卑鄙无耻下流的行径,顿时报复心与好奇心交织······

      事不宜迟,他俯身悄摸掀了某人裤腰,探头向里张望,一望之下······

      “······”小孩震惊地松了手,瞪眼呆坐,半晌才回了神,心下释然:“果然也是随人的!自己好看,自然白净讨喜,这人手段猥琐,所以生的狰狞可怖,不堪入目。”

      “啧啧啧···”小孩嫌弃地摇头,穿衣起身。

      趁着司无赦未醒,他偷摸着又溜了出去。

      天色将亮未亮,小孩摸到镇口,静悄悄不见人影。正狐疑间,屋脊上一只野猫蹿出来,一声凄厉喵呜,落地时三只飞镖已将它钉在地上,几道凌厉身影随即掠出,看清是只野猫,骂骂咧咧散了。

      “还是出不去啊!”小孩皱眉。

      司无赦醒来,看看空荡荡的身侧,“怎的又跑出去了?”又担心又气恼。

      他穿好外衣外裤,起身走了几步,感觉比昨日又敏捷了些,沉吟片刻,拾起地上的铠甲套上身。

      第四天了,他不能再等,也不想再等,即便坐困愁城,又岂能坐以待毙!

      他小心攀上土梯,微不可察地将盖板启出一线天,从这里透过马厩围栏,可以看到院子里的尸首被大雪遮盖的隐隐绰绰,隐约有人声传来,寒风呼啸,听不真切。

      这个隐匿在马厩石槽下,覆盖着厚厚干草料的废菜窖,处在常人视觉与感觉的盲区,很是隐蔽。想到那个以一己之力为他遮风挡雨的小家伙,心头一暖,不觉微微笑了。

      今天小孩很快回来了。

      “你要出去?”他看着整装待发的司无赦愣了愣,低声问道。

      司无赦一把揽着他:“又瞎跑!”拉着他手坐下,摸摸脑袋:“你听我说,我腿没有大碍了,今天必须出去···”

      “可是··”小孩眉心微蹙欲接话。

      “你别小看我,我不弱的,杀不光他们,逃命没问题!你就在这儿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接你,一定要等着我!听明白了吗?”

      “不,你别出去,你根本逃不了!这里很安全!很快就有人来接你!”小孩面色有些苍白,他站起身,边说边不住的扫视头顶那块盖板。

      “好了,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你这个小探子打探到什么了,跟我说说···”他说着就要起身。

      小孩仓惶摁住他,神情闪烁。

      下一刻,他面色一暗,出手如闪电,一息间,已连点了他风池、哑门、肩井三处大穴。

      司无赦猝不及防之下瞬间失力,一个支撑不住,颓然倒下。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紧紧盯着小孩。

      小孩放松了神情,蹲在他跟前,“你别怕,穴道不要一个时辰就会自己解开。”费力拽了拽,把他摆舒服了,又道:“你不是问我打探到什么吗?有两个消息:一个是我听到他们说,救你的人已在来路上,马上就到了;还有一个就是,那些人走之前要放火烧了这里。”

      司无赦满面涨红,呼吸急促,欲强行冲穴。此时他口不能言,只怒瞪双目,狠狠盯着小孩。

      “你不能出去,他们人很多,你根本跑不了!我不能让他们放火,就算烧不死你,也会熏死你。我现在出去拖上一点点时间,你们的人就到了,你很快就可以回家!”

      小孩起身抓过肥呱,轻轻放在司无赦身边。

      肥呱感受到某种不同寻常,一动未动。

      “别饿着它,给它口饱饭吃!”小孩轻声道。

      司无赦心头一震,记忆中有羽毛轻轻拂过,飘忽着抓不住,只差那么一点点。

      小孩再不啰嗦,取了司无赦腰间那柄匕首,猫腰爬上土梯,屏息倾听头顶动静。少顷,回头望向草铺,两人四目相接,昏暗中看不清楚,小孩只觉得那人面上莹莹有水光。

      盖板移开,不再犹豫,小孩纵身一跃后,光明转瞬即逝。

      眼睁睁看着那稚弱的背影倏然消失,司无赦心中厉声狂吼着:“不要!不要去····”

      时间如滴水穿石般漫长,当他拼尽全力,咬牙切齿地攅聚到些许微薄的力量后,终以一种怪异扭曲之姿拱爬到了那块盖板下,用头顶缓缓撑起的这方寸天地,此刻重逾千斤。

      司无赦永远也忘不掉这一幕,如刻如镌,即便是淡一点也做不到。

      如果这一刻可以失聪,可以失明,可以失智,那该多好!

      一柄长矛贯穿了小孩的左肩,他小小的身躯仰躺在地,胸腔剧烈起伏着,不时抽搐,长矛的另一端握在一个男人手里,他带着黑金面具,目光森寒狠厉。雪地里,一条长长的血路,那猩红刺得人睁不开眼。

      十几个蒙面黑甲人从四方陆续掠出,搀扶着三个闷声哀嚎的同伙,仔细看,那三人均有一只手齐腕或齐肘断掉。

      司无赦无法呼吸,意识模糊,想喊,发不出声音,想动,那些许的力量都在如潮水般溃散。

      有人在说话,声音飘过来,“主子,撤吧,他们快到镇口了!三个火折子都叫这小杂种抛井里了,再上别处拿,怕是来不及了!”说着泄愤似的狠狠踢了小孩一脚。

      被称作“主子”的男人,冷哼了一声,手中一用劲,长矛从小孩身上抽出,鲜血飞溅,小孩如脱水的鱼般,剧烈挺动挣扎。

      “没死就带走。”男人扫了眼垂死的小孩,俯身拾起小孩身侧一柄淬血的匕首,他手背布满虬结的青筋,十指指甲或汙黄,或黑浊,显得狰狞无比,毒蛇似的目光扫视一圈,狠声道:“ 走!”

      司无赦狠命睁着眼睛,吊足最后的气力,血红的双眸绝望地望向小孩。

      这刻似有感应,被人拽着发鬏,如破布娃娃般拖出门去的小孩,脸上布满了血污,他睫羽轻颤,虚无地望了马厩一眼,却是好看的笑了······

      司无赦喉咙一口甜腥,铺天盖地的黑暗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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