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势》乌衣少侠

16、第十六章

　　一个朝霞满天的清冽寒晨，京郊官道上一支庞大的队伍绵延数里，人喧马欢，彩旗蔽日，铠甲锃亮，白刃闪光。扈从行猎的包括司南钦点的王公大臣及其子弟，以及皇子、后妃、侍卫、侍从等数千人马，声势浩荡地向三百里外的皇家猎苑-天马围场蜿蜒行进。

　　叶城一骑英姿，绛衣玄甲，腰悬利刃，制式头盔下，双眼深邃犀利，他目不斜视，领了八百禁卫营铁骑贴身拱卫銮驾。

　　司无赦与太子出了城就弃了车驾，各自骑了高头大马，两人面颊都冻得红扑扑的，兴高采烈，一路逗着闷子。

　　旁边车驾小窗卷了帘子，露出小豆子一张趣呵呵的小脸，好奇地四处张望，他肩头上站着肥呱，怕它乱跑，用丝绳将它一条腿系了，另一头攥在小豆子手里。

　　肥呱晕车，怎么着都不爽，后来发现小豆子那肩膀头有些家中鸟架子的感觉，就蹲着不挪窝了。对过的另一扇窗沿边，吴敌两耳不闻窗外事，正捧了大部头看得入迷。

　　天马围场是一片林深树茂的原始草场，凶禽猛兽时有出没。待得抵达围场时，先遣官兵早已在围场勘过了地势，圈了憩宿地，在高地搭了瞭台，设了行营，大大小小的帐房环卫着一座明黄帐殿，四下排列开来，一眼望不到头。

　　此次行猎共三日，头两日自由出猎，第三日由子弟们比试弓箭骑射。

　　这一日天蒙蒙亮，司南戎装登上了瞭台。他先是将台下乌泱泱一群全副武装的王公大臣和膏粱子弟们好生激励了一番，阐明了奖罚，接着他引弓向天，一声厉啸，箭矢飞射没入苍穹。

　　皇上开射了行围的第一箭，年度冬狩正式开场。

　　因为凌晨时分布围的兵士以合围之势将大量禽兽向瞭台方向催驱靠拢，因此临近晌午时，人人收获颇丰，个个眉开眼笑的。不过基本上是些野兔、狍子、麂鹿、野鸡之类的，也有人猎到了银狐和野狼，这两样很是不好猎，银狐谲狡，野狼刁悍。引得旁人艳羡不已的两人，正是荣家的荣光和齐家的齐渊，荣光让人剥了银狐皮毛，神气活现地上御前献宝去了。

　　司无赦和太子两人一上午都未出猎，只带着吴敌、小豆子、肥呱在周边转悠。司无赦狩猎经验丰富，他勘探地形，搜寻野兽足迹，观察草伏迹象，想要找一个方位，明日深入进去干一票大的。直过了晌午，两人才活动活动手脚，随意猎了一堆，准备晚上拿回去交差。

　　吴敌和小豆子都是头回参加狩猎，吴敌捉了两只兔子后便兴致缺缺了，直想回帐房里看书去。

　　小豆子却是兴高采烈，他在府里整日被印岑强摁着算账算得头昏脑涨，难得出来放个风，直乐得屁颠屁颠地跑前跑后，美不滋儿地拾掇着满地战利品。

　　“呱呢？”司无赦看看天色不早，准备回转时不见肥呱。

　　“哦，去找花巧了！”小豆子不在意道。

　　“花巧？”司无赦皱眉，“啥玩意儿？”

　　“就是周尚书家的雀子，长得花花绿绿的，还整天叽叽喳喳！”小豆子将最后一只野鸡塞进褡裢里，“昨晚上宿营，肥呱听叫就寻去了，来来回回好些趟了，过会子就会回来。”

　　这花巧是吏部尚书周之勉家的红嘴相思鸟，羽衣艳丽，鸣声悦耳，活泼好动。这周尚书平生两大俗好：花草和花鸟。家里的鸟只只五彩斑斓，花枝招展，这次行猎就带了这花巧。

　　“主渣！主渣······”正说着就听头顶一道怪声气儿。

　　司无赦朝小豆子翻个白眼。

　　“都说了不是我教的，它自个儿学的！”小豆子撇撇嘴嘟囔道，转头又呲肥呱，“咋就回了？别人家不管饭啊？”

　　夜幕降临，营地里处处燃起了篝火，各色野味在旺火的炙烤下“嗞嗞”作响，果然是自己猎来的吃着格外香，难得各位大人放下身段，围坐一堆，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谈笑风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和收获的喜气。

　　这时行营外突然一阵骚动，一个小侍喜眉笑眼来报，“皇上！忠王回来了！猎了一头好生大的野猪呢！”

　　这司正业一早就进了林子，直到现在才回返，竟是憋了劲儿要挣个头彩。

　　“哦？是么？”司南撂下手里的鹿肉，随意揩了揩手，“走！瞧瞧去！”

　　司正业正神气活现地穿过行营，身后四名亲军担了那约摸三、四百斤的野猪晃晃悠悠地紧紧跟着，再后一精壮兵士手臂上擎着一只体型硕大的金雕，毛色黑褐，只有头颈金灿灿的，眼睛被眼罩蒙了，一双利爪，锋利无匹，质如精钢。

　　此时一行人在众人窃窃私语的惊叹中即将行至皇帐，正遇上迎面而来的皇帝司南。

　　凭借这独一份的大野猪，司正业拔得了今日行猎的头筹。皇上龙心甚悦，论功行赏，将这日猎得最多、最稀罕的都重重赏了，又吩咐御厨房将野猪拆分了，赐给众人共享。

　　一时间，忠王身畔恭维声此起彼伏，他也假模假式地谦应，“哪里哪里！侥幸侥幸！”只眼睛似不经意般连连瞟向太子，掩不住的炫耀得意。

　　司正义自顾自吃喝，只当没看见。

　　小豆子边烤肉边瞅着忠王，呐呐不解，“不就是头猪么？猪不是最笨最蠢么？忠王宰了一头猪，怎的如此高兴？”

　　姓司的两人呛笑出声，司无赦正踅摸着回敬忠王两记眼刀子，此时听了小豆子一句真心话，心下顿时舒坦了，“给！赏你的！”抛了个香喷的鹿腿到小豆子怀里。

　　小豆子猝不及防，被砸了个屁蹲，“赏？为啥？主子！”

　　“主渣主渣······”肥呱又嚷嚷开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司无赦和太子带着叶城特意拨过来二十名禁军骑卫，向密林深处进发。

　　吴敌和小豆子去了不知是俩猎人，还是俩猎物，只好留在了帐里，吴敌巴不得，小豆子则一脸郁闷。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子被鸟吃。

　　肥呱叼着条肥硕的小肉虫，又准备上周尚书家给花巧献殷勤，蓦地就瞅见远处“主渣”一行要进林子了。它两头望望，在空中盘旋一圈，一仰脖子，自己吞了小虫，抖抖毛，尾随那队伍而去。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鸟儿大了，什么林子都有。

　　越往密林里深入，林木愈发繁茂，飞禽走兽也愈发肥壮。道路开始还泥泞难行，最后已是无路可走，不过一路行来他们已是猎了个盆满钵满。众人下了马，留一人看护马匹、猎物，其余人徒步执了佩剑，斩草开道。

　　“等等！”行了一炷香功夫，司无赦喊停，指着一棵大树，“你们看！”

　　这棵粗壮大树的树干上有新鲜清晰的抓挠和蹭背痕迹，“这里有个大家伙！”司无赦比划下那抓蹭痕的高度，兴奋道，“熊！一头大熊！”

　　众人一听，又紧张又兴奋。“当心着！我们已到了它的领地！”司无赦谨慎环顾四周，示意都跟着他。

　　“无赦，若真是个庞然大物，只怕我们一起上也未必降它得住！”司正义在身后小声道。

　　“嗯，不错，所以我们要智取。”司无赦狡黠一笑，“我要给它下个套······”

　　“世子殿下！”队伍后面一个禁卫低低惊呼，“快来看······”

　　司无赦回转顺着他手势看去，一个小坡的避风处有个巢窠，隐在杂草丛里，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他示意他们原地不动，自己悄悄摸了上去。

　　探头一望，顿时瞪大了眼睛，里面光线昏暗，仍能看出是两只小熊崽，不时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司无赦匆匆转回，“是棕熊幼崽！母熊应在附近，此地危险，不宜久留，先撤到外围再说！”

　　众人知道厉害，鱼贯而退。

　　“无赦，要不······”太子略有踌躇，“要不算了吧······”

　　司无赦揽了他肩膀，“怎么？不忍心了？”又扮了个熊样，低声嘻道，“殿下仁慈！熊大谢殿下不杀之恩，善哉！善哉！”

　　司正义好笑，反手捶他肚皮。

　　旁人只当他不敢，只这个人知他不忍。

　　司无赦也无所谓，再别处猎去就是了，于是领了人撤出了熊家地头。

　　刚择了条道，准备另谋财路，就猛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泼天怒吼，那吼声狂暴、凄厉，一声强过一声，震得人脑袋发懵。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见自熊巢方向有几人正狂奔而来，为首一人竟是忠王，他右手提了剑，左手紧紧搂了一只熊崽，边跑边朝他们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不想死就快跑！”

　　伴随着那歇斯底里的狂啸，林间草木大动，阴风袭袭。司无赦暗道：“不好！”拖了司正义，大喊声：“熊大来了！快跑！”撒腿就跑。

　　众人反应过来，四下奔逃。一头巨硕无朋的棕熊裹挟着腥风怒火，腾跃而至，连声嘶吼，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