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势》乌衣少侠

13、第十三章

　　灵犀会馆在晟京城里名声大噪，司正义早有耳闻，却是兴致缺缺。

　　灵犀会，以文会友，以棋会友，以琴会友，以酒会友······，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皆可一会，友友之间讲究个心有灵犀意，水到渠成时。

　　在司正义眼中，这些不过是些拢客的噱头，此时他坐在灵犀会馆奢靡绮丽的堂间，只扮作纨绔贵公子，逢场作戏也是信手拈来。

　　小伙伴们也都是风月场的老郎神，从他们那癫狂症三期的模样，司正义确信眼前这些个头牌、大牌该是美得冒泡的，虽颇不以为然，仍装模作样附和两声，以示自己是个有正常审美的直男子。

　　直到女一出场，司正义终是面色微动。

　　“怎么样？”孔学绪看在眼里，凑过去咬耳朵，“这才是灵犀会的底牌！名唤洛灵！”

　　“洛灵么？”司正义勾唇一笑，“谁家洛浦神，十六七来人。媚发轻垂额，香衫软着身。”

　　洛灵盈盈一福，清吟开口，“公子将小女子比洛神，以貌取人，小女子敬谢不敏。”

　　司正义一怔，心道这女子有些意思。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赏心悦目的美人在侧，与会各方渐入佳境。

　　酒酣耳热之际，孔学绪大着舌头嚷嚷，“素闻洛灵姑娘深谙音律，不若奏上一曲，助助兴如何？”

　　“此议甚好······”

　　“有请洛灵姑娘······”

　　众人七嘴八舌的邀曲儿。

　　洛灵聘婷起身，对身旁的司正义一福道：“今日幸会公子，公子贵赫天成，文质弘雅，此曲，洛灵便独为公子而奏。”

　　在起哄亢奋的“嗷嗷”声中，洛灵纤纤素手一个春莺出谷的起势，清咛之音骤起，瞬息将龌浊、喧嚣都涤荡开去，只留一室澄净。

　　“红拂绿绮！妙哉！”司正义击节叹赏。

　　凤求凰，不过是坊间滥漫之曲，手势多流于花俏，琴音亦趋于淫靡。

　　只这一曲，曲风迥异，惊魂夺魄。司正义只觉心驰神往，心有戚戚。眼前浮现一颜华少年，痞笑盈盈，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他醉眼迷离，情思萌动，下一刻，便已悍不畏死将那少年拥入怀抱。

　　翌日，司正义惺忪睁眼时，脑子一片空白，好半晌茫然四顾，茜纱帐，薄绸衾，花锦抱香鸳鸯枕，还有怀里的软玉温香。

　　这场景，太子殿下也自是不陌生。

　　想想昨日临走前，司无赦那句“早去早回，莫要贪杯”，不由苦笑。

　　“洛灵姑娘，”他轻唤，见洛灵含羞带嗔，便道：“酒后失德，唐突了姑娘。”

　　“公子垂青，是洛灵之幸。”洛灵裹衣，轻盈起身。

　　司正义一眼撇到素绢帛单上一簇红梅，艳如朱砂，不觉微诧。

　　穿戴齐整后，扯了钱袋，轻置于桌上，缓声道：“你且收下，随后我会差人，与姑娘另有奉赠，必不会慢怠了姑娘。”

　　“公子未免看轻了洛灵。”说着，洛灵将钱袋塞回司正义手中，又道：“孔公子留了车驾在馆外，公子自去便是了。”

　　司正义不以为然，只道她矜持拿捏，“姑娘言重了！那便后会有期。”将钱袋复又放下，洒然转身离去。

　　司无赦第二日一早才在文英殿中见着太子，也并未诧异，孔学绪昨夜里就支了人过来禀过了，只说太子酒多了，在外囫囵了一晚。

　　司正义颇有些不自在，暗里差了人将各式珠宝玉器、绫罗绸缎装了一车，想起那一簇艳红，又格外将几件珍品另装了匣子，一起送去了灵犀会馆。这些便是给她赎身，也是绰绰富余了，他心道此事便算是了了，心下安定。

　　不几日，城里出了一起窃案，捉到个蟊贼。本来嘛，这城里头梁上君子多了去了，小偷小摸也寻常的很。

　　可这贼娃子偷得正是灵犀会的洛灵，而赃物正是太子送来的昂贵物件。

　　京城衙门里的捕头拿了人也拿了赃，有识货的发现这赃物不同寻常，请人仔细瞧了，竟是出自宫中，而且有几样还是贡品。这下子，事情闹大了，连洛灵也枷到了衙门。

　　这洛灵只说是春风一度后，一少年公子所赠，却也说不出名讳。

　　最后，那车东西包括那个装满了金叶子的钱袋都一股脑儿地进了都察院，再接下来，找到正主便是顺理成章了。

　　都察院的老大，左都御史洪全手里握着监察百官，诤谏皇帝的权能，最是个难缠的老倔头。这些年朝中正大力整肃风纪，严令各级官员不得踏足风月场所，连祖皇帝亲许的教司坊都是封了。

　　如今太子“顶风作案”，是人证物证俱全，老大人二话没有，着了红补子，立时便往南台去。

　　当事人太子殿下却是最后知道消息的人，还是司无赦得了叶城口讯，又转而告诉他，洪老头正在御前弹劾他呢。

　　司正义只得把那晚之事细细说了，还没商议出个转圜之策，第二日午后，皇上跟前的李原公公就进来传召，宣他即刻前往乾元殿。

　　看着太子仓惶而去的背影，司无赦眉头紧蹙，沉吟片刻，往相反方向而去。

　　叶城站在禁卫营都指挥使司门前高高的石阶上，笑容可掬的拱手，目送一人上了轿子。

　　司无赦打马过来时，只看见那人一个缀着孔雀的后背。

　　“那人谁啊？”他利落下马，回头看看那乘小轿，顺手把缰绳抛给门口侍卫。

　　“你先随我进来。”叶城敛了笑意，沉声道。

　　南台月华殿里，凉爽宜人，四下里布置的巨大冰块散发出“嘶嘶”寒气。

　　皇贵妃荣秀，容貌艳丽，矜傲贵气，一身绯丽金丝织锦牡丹纹罗纱华服，此时慵懒地倚靠在软榻上。

　　她面前一个锦服少年正激动地来回踱着步子。

　　“业儿，你莫在我跟前转悠了，晃得我眼都晕了。”她轻声嗔怪道。

　　“母亲，你说父皇会如何责罚太子？”司正业撩了衣摆，总算坐了下来，面带红晕，眼里闪着精光。

　　“此事既已捅到了都察院，依着洪全那人的脾性，必是无法善了的，不过也别指着就这一下，就能把太子怎么着。”

　　“那至少中元节祭礼······”

　　“业儿，”荣秀打断了他，正色道，“这事儿切莫在人前提及，尤其不能让你父皇知晓你正踅摸着这茬儿，顺其自然便是最好的。”

　　“还有，”荣秀端起手边玲珑釉盏，略抿了抿，又执了丝帕轻按按唇角，才道，“你如今已封了忠王，赐了府邸，虽说你父王平日言谈之中，尚未提及遣你去往封地之事，不过，想来也是迟早的事。所以往后，你无事莫总往母妃跟前来，定要循规蹈矩地做好自己本分，不显山不露水，无错便是功，其他事自有你外公、舅舅看顾、张罗着，咱们荣家一脉可都指着你呢！”

　　“母亲尽管放心，这些事，儿子自然省得的。”

　　“如此便最好，你如今只在你府里做个闲散王爷，等着便是了。”

　　司无赦“咣当”一声，将个细白茶盏掷在地上，“操！果真是个套！”他咬牙忿声道。

　　“你悠着点，小祖宗，这里比不得家里，当心隔墙有耳，”叶城看看那一地碎渣，心疼不已，“你说说，你跟我这上好的茶器，置个什么气的？”

　　刚才叶城在司门口送走那人就是都察院的右佥都使钱清，是洪全的门生，和叶城有些私交，便借了公事之便，过来给他透个底，说他老师弹劾太子之名大致是：不修德业，沉吟酒色，威仪放荡，难以表率臣民。这个倒不出奇，奇得是京城衙门所为，原本一桩窃案，那么捉了贼，退了赃便可，可他们明知是太子的物件，却无论赃物与否，一股脑儿都收缴了，还敢往都察院里送，说是事涉官员风纪，请都察院监察，以正视听。这是仗了多大的势，才敢做出此举。

　　叶城放出去的人也陆续带回消息，那洛灵自幼便在教司坊中长大，这教司坊本是官方所设乐坊，隶属荣初把持的礼部，声名狼藉后便关停了。洛灵这才来到这灵犀会馆，她年幼却历深，阅人无数。事发后，也是主动将太子所赠悉数交出，无一藏私，只做懵懂无知状。

　　还有那孔学绪，衍圣公庶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在孔府里很不招人待见。他前些日子欠下一笔巨额赌债，在街市上很是销声匿迹了一段日子，如今又满大街的逛荡，出手阔绰，不难想见是得了笔意外横财。

　　“这明摆着又是荣家的手段，不行！我得找那姓孔的孙子去，他定是得了荣家的好，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司无赦说着拔腿就要走。

　　“你给我回来！”叶城连忙拽住他胳膊，把他摁在椅子上，“你这样去有用么？别说荣家根本只在暗里，就是这姓孔的，顶着衍圣公府上的名头，你也轻易动他不得，何况，太子去没去？宿没宿？不管什么原因，太子不检，已是铁板钉钉。”

　　“那你说怎么办？眼睁睁看着那笨蛋挨罚么？”

　　“唉！”叶城叹口气，“罚，都是小事，你当荣家只为了看这个笑话么？他们这时候搞事，为的是即将到来的中元节祭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