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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王子的梦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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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南安佐郡城堡。
第二天一早玛格丽特就醒了。她感觉到阳光洒落在眼皮上的温度,可还是把眼睛闭紧了。
“这不是真的。”她在想,“我梦见自己住进城堡,还认识了这个国家最尊贵的王后、王子和公主。他们比我想象的还要有亲和力。等我睁开眼睛,我又要面对病重的妈妈、面对来向爸爸讨债的人了。”
传来砰砰的声音,有人在敲门。
“肯定是有人来讨债了。”玛格丽特对自己说。她不想睁开眼睛,因为她想停留在美梦里多一会儿,就一会儿。
“按照医生吩咐,我们每天七点给小姐准备的早餐。”传来老侍女的声音。
玛格丽特睁开眼睛。阳光洒满洁白的病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碧如洗的天空,和城堡暗红色的墙。一群白鸽扑扇着翅膀掠过塔楼。玛格丽特好高兴,整个人就像要飞起来了。
洗漱后回到病床上。小餐板上搁着早餐:蛋饼、番茄和豆子,还有红茶牛奶,已经为她切好了。
“怎么了,有哪里不合你的口味吗?”老侍女看她没有拿叉子。
“没有不合我口味,我……我从来没吃过这么丰盛的早餐。”玛格丽特眼泪汪汪。
“傻孩子。”老侍女被她的纯真逗笑了,“快吃吧。”
吃完早餐后,玛格丽特决定出病房走走。她从母亲那里了解过家族史,知道祖先琼斯家族在两百年前曾拥有这座城堡。
“在城堡里走走可以呢,但是要记得回来。如果不知道回来的路,就让仆人带你。”老侍女给她拿来一件女仆的外衣。
“城堡的风很大,你套上这个比较好。记得放轻脚步,今日骑士团休息不用训练,城堡里的人大概还在睡觉呢。”
玛格丽特乖巧地套上女仆的外衣,吊着左手臂膀,轻手轻脚地走在长廊上。果然像老侍女所说,今天很安静,房门紧闭,她没有见到贵族和骑士,只有几个仆人不时经过。
城堡的装潢古朴大气。玛格丽特眼尖地发现,墙壁上悬挂的油画肖像、地毯和门帘都是崭新光鲜的,然而最高处的接近天花板的地方,装饰着长矛、盾牌、铁枪等冷兵器,还有狮子和其他野兽的头,看上去都很旧,积满了灰尘。
看来,为了迎接白蔷薇骑士团,政府官员尽力修饰过城堡,但实在来不及取下悬挂的旧兵器。王后为人宽厚,丝毫没有计较,还是住进了这座古老的城堡里。
玛格丽特欣赏着墙上的油画,她很快发现了国王和王后的肖像。悬挂着的油画肖像之中,有头戴皇冠的国王登基图,在战场上驰骋的国王、端坐的辛西娅王后,也有白蔷薇骑士团的群像。她还发现了几幅画上面有公主和王子,身穿华服、头戴皇冠,只不过作画时他们年纪尚小,分别站在辛西娅王后的后面。
玛格丽特在城堡里继续走。有些房间大门紧锁,有些房间里有仆人在打扫卫生。只要是能进去的,玛格丽特都逛了一遍。仆人看她乖巧安静,从不干扰别人干活,便任她来去了。
玛格丽特来到一座红色墙壁的方形大厅,大概是会客厅,墙面挂满了大幅的油画肖像,画面上除了王室家族,还有其他人,只是服饰风格更古老一些。有人在书房里整理卷轴,有人在边读书边削鹅毛笔,有人在小心翼翼地纸莎草纸放在倾斜的桌面上,形态各异。
正中间的油画上有一个女战士,身穿铠甲,手举长剑,英姿飒爽地站在海边。下面写着:“玛格丽特·琼斯”。
她那燃烧般的一头红发和不屈的眼神,击中了玛格丽特的心。她明白了,这些油画里的人,就是她母亲的家族,这座城堡曾经的主人。
她加快脚步,沿着这些描绘祖先的油画从红色方形大厅走出去,一路走到过道尽头。只见在一幅描绘黑死病可怕景象的油画旁边,有一扇神秘的铁门。
玛格丽特突然有种奇异的直觉,不知是因为四周静谧神秘的氛围,还是因为自己过于紧张的缘故,觉得祖先的家人像在冥冥中给她引路似的,带她来到这扇铁门前。
铁门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玛格丽特伸手一推。铁门居然没有上锁,只听里面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仿佛有许多的书和纸张倾泻了一地。一个黑发的脑袋探出,他戴着用棉布折成的面罩,摘下来,竟然是阿列克斯。
“王子殿下?”“是你?”
两人看到彼此都有些意外。阿列克斯从铁门里走出来,身为王子,他手里居然拿着一个扫帚和簸箕,和油画里头戴皇冠、衣着光鲜的男孩判若两人。尽管他身上都是灰尘,竟也流露出不经意的优雅。
玛格丽特向他行屈膝礼。阿列克斯说:“按照礼仪,我应该和你握手。不过我现在手上都是灰,就不跟你握手了。”
玛格丽特想起童话《灰姑娘》,现在碰到的是“灰王子”,她顿时想笑又不敢笑。
“王子殿下——如果我冒犯了你,那么对不起——你现在是在打扫吗?”她忍不住问。
“准确来说,是在整理古书。”阿列克斯认真地说。
“整理古书?”
“我前几天来到城堡,发现这有书房,莎草纸古书很多。我想读,就让仆人整理。但是,仆人没有整理古书的经验,以为世上的纸都如羊皮纸般坚韧,不小心弄破了。我就干脆自己动手整理书房,还能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阿列克斯一口气说完,自己也感到奇怪。他平日我行我素、做事不大解释缘由,贵族们都说他表面上是个谦和的王子,实际上是一个脾气古怪的独行侠。这时候向一个陌生女孩倾吐了这样多,可能是因为——她令他想起西蒙吧。
玛格丽特听出他是个爱书如命的人。她曾听信使说过,二王子是文武全才,曾经随考古队在王国各地游历,见多识广,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
“我也喜欢古书。”玛格丽特莞尔一笑,“我妈妈也有不少莎草纸书册子。”
“对了,听母后说,你病重的妈妈原来姓琼斯?”
玛格丽特点头,阿列克斯喜道:“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这竟是你祖先的书房。如果你不嫌脏的话快请进。”忙打开铁门,让玛格丽特走进来。
如果不论灰尘和蜘蛛网的话,这是一间很宽敞的书房,放着十多个木制书柜。卷轴林立,无序地散落在书柜里。写满文字的莎草纸散得到处都是,无论是书柜还是地上,都有莎草纸的碎片。玛格丽特理解为什么阿列克斯宁愿自己一个人整理,也不愿让仆人帮助他,因为这些有一定年头的莎草纸实在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会碎掉。
靠窗的地方有张样式古老的倾斜的书桌。书桌上有一张莎草纸卷轴《冰海列岛战记》,还摆有一个皮革封面的羊皮纸本子、鹅毛笔和一小瓶墨水。
看到少女的目光落到羊皮纸本子上,阿列克斯解释道:“这是我的本子。我习惯随身带纸笔,碰到有价值的东西就记下来。”
说完,发现玛格丽特的脸上露出渴望的神情。她问:“王子殿下,我可以看一看您的本子吗?就看一眼!”
“什么?”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用羊皮纸做成的本子!”玛格丽特激动地说,说完才发觉有多唐突,“对不起……”
阿列克斯明白了。羊皮纸非常贵重,只有王宫和某些贵族府里才有。平民也许一辈子也不能看到用羊皮纸做的本子。
“你拿起来看吧。”他慷慨地说。
玛格丽特大胆地过去翻看。用羊皮纸做成的本子果然坚韧,手感和廉价的莎草纸很不同。宫廷里的羊皮纸是那么地顺滑、坚固,玛格丽特想象着用鹅毛笔在羊皮纸上书写的感觉。
只见笔记本封面扉页上简单写着《王子的见闻》,第二页是目录,有:“骑士会议”、“王宫里的一切”、“王国骑士法条例相关”、“斯灵堡风物民情”、“斯图尔兰王国与维兰国的外交历史”、“月姗城地理水文与东西差异”、“抗击海盗与军事战略”等等,应有尽有。翻开任意一页,满是密密麻麻的笔记。
玛格丽特咽了一口唾沫,心脏砰砰直跳。童年那个爱看故事的她在心中激动地上蹿下跳。她好想读王子的笔记!
阿列克斯看她捧住本子双眼放光,像饿极的兔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你对我的笔记很感兴趣是吗?”
玛格丽特连连点头,像鸡啄米一般。点完头才发觉不妥,连忙放下笔记本,羞愧道:“不好意思,我没有想——”
“没关系,你尽管看吧。”阿列克斯善解人意地说。
得到王子的许可,玛格丽特也不客气了,马上翻开《王子的见闻》,阅读起来。阿列克斯的字迹漂亮工整有力,有的配有草图。寥寥几笔,勾勒出宏大的王国图景。玛格丽特感到大开眼界。她知道王子与平民身份地位不同,却没想到差距如此巨大,他的日常生活与她简直是云泥之别。在她买不起黑面包而忍饥挨饿的时候,小王子在外交宴会上用银器喝酒,面向列国宾客侃侃而谈。
看到少女静默、专注地读着笔记,整个身子都快要伏在了倾斜的桌子上,浅金色的长发覆盖住白皙的脸,阿列克斯内心涌上一股奇特的感觉:“我说你……真这么爱看吗?”
“嗯嗯!我超爱看故事!”玛格丽特微笑,“王子殿下,您文笔真好,像诗人大卫王一样呢!”
阿列克斯不好意思地摆手:“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好。”
玛格丽特低下头继续阅读。阳光透过窗户落到静寂的古书房里,有光的尘埃在飞舞。阿列克斯任由她一页一页地翻看自己的笔记本。
玛格丽特不知道自己读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又或者是两个小时。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王子已经把大部分的莎草纸残片整理好了,整齐地铺在旁边的地板上。书房里的蜘蛛网也少了。
“你读完了?”他笑着问她,“有什么评语吗?”
“没有读完,有许多词我都看不懂。”玛格丽特诚实地说,“我这见识远不如殿下之人,不敢有什么评语,只是在读的时候常想到《诗篇》:‘用绳量给我的地界,坐落在佳美之处;我的产业实在美好’——王子殿下,您对我们国家的一切充满了爱意呢!”
阿列克斯心中微微动容,就说:“你有哪里不懂?我可以讲给你听。”
“我看不懂这里……还有那里……”玛格丽特指住某些页面的词语说。
阿列克斯坐下,真的为她讲解起来。他的话比笔记更生动,玛格丽特仿佛跟随他在首都走了一遭:香槟比水要便宜的华丽酒馆、历代王储珠宝冠冕库、人声熙攘的大街、斯灵堡高塔、来自大食国和遥远东方的商人、研究东方丝绸的作坊……鲜活得历历在目。
王子谈吐高雅,旁征博引,玛格丽特听得津津有味。她妈妈也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但王子的学识远在妈妈之上,胸中的墨水只怕比她家里的书都要多,不禁大为倾倒。
她心想:“北方的王公贵族,果然和我们乡下孩子大不一样。我有生之年也一定要去首都斯灵堡走走,甚至在王宫里当差。”
阿列克斯不知自己说了多久,好像把一辈子的大小事情都说出来了,滔滔不绝。少女丝毫没打断他讲话,听到精彩处还惊呼:“太厉害了吧!”还不断鼓励他多说一点,阿列克斯的内心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骄傲,混合着自信、愉悦与成就感。
他一生长于王宫,虽然有夏洛特、西蒙当玩伴,但夏洛特作为长公主常常要跟在国王、王后身边,而且她脾气极大,阿列克斯没说两句话,她就要和他唱反调,虽然不久便和好,终究是有一层隔阂。唯一和他相投的是死去的侍卫西蒙,但对他总是客气,用西蒙自己的话形容,就是:“不敢僭越”。
阿列克斯深感在宫里生活,与其防这个防那个,倒不如写在本子里。于是他决定向母后学习,在别人面前只说“政治正确”的话,多余的一句不说。
可是在这少女面前,说话变得如此简单,完全不需要顾忌。阿列克斯感受到一种平生未有的畅快。
“王子殿下,您懂得这样多,把您的学问都写成一本书吧!”玛格丽特非常佩服地说。
“你说对了,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学问家,用许多年的时间,写一本王国通史。”阿列克斯兴奋地说,眼里像有星辰闪烁。
“您的梦想会实现的。”玛格丽特由衷说,“殿下未来一定是最伟大的学问家。”
她联想到学问家爷爷那白发银须的样子,再看看面前的黑发男孩,一想到这也许就是他未来的模样,不由自主笑了。
忽然,阿列克斯的神情变得落寞:“我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实现梦想……人们期待的王子,是为国家带来功勋和荣耀的君王,不是我这样的书呆子。”
玛格丽特说:“不是呢,我觉得学问家比君王要有价值。学问家著书立说,只要王国和文字还在,一个世纪以后,还会有读者受学问家的思想启发,得到心灵的净化。而战士和君王的功勋只是一时的,战胜如何,战败又如何?大卫王说那都是虚空、捕风。所罗门王在他最荣耀的时候,所穿戴的还不如野花中的一朵呢!”
阿列克斯愣住,有丝震撼。少女的话掷地有声,在古老而宽敞的琼斯书房里回响,仿佛穿过了遥远的岁月。半晌后他微微笑道:“你说得对。”
“对不起,说了许多,妨碍王子殿下整理古书了。”
“不妨碍。不过,刚才是我一直在讲,不如你也来说说吧——你的梦想是什么?”
玛格丽特被他问住了。如果说“梦想”是愿望,那她的愿望太多了,比如希望妈妈赶快好起来、顺利赚钱复学、听人讲更多的故事……但同时她知道“梦想”不是这些,“梦想”是一个人毕生的追求,是一说起就热血沸腾、两眼发光的事物。
“我从来没有想过啊。”玛格丽特惭愧地说,“殿下,您学问好,您觉得我适合追求什么梦想呢?”她已经开始崇拜他了。
“你适合什么梦想吗……我不知道哎,看你平常喜欢和擅长做什么。”
玛格丽特想了想:“我平常喜欢读《圣经》、看闲书、听人讲北方的故事。爸爸教过我格斗术,我在学校里功课还好……但说是擅长做学问,却远远不算。”她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我还没有发现自己有特别擅长的地方。”
“不会,我觉得你很勇敢啊,面对危险也不害怕。”
玛格丽特摇头:“与其说是勇敢,倒不如说是我没有别的选择。马蹄当时快踢死小安娜了,我不能看着一个小孩在我面前丢了性命。”
“你的选择说明了一切。”阿列克斯说,“如果威尔森……我是说某些白蔷薇骑士,有你一半的正义感,这个国家就不至于有那么多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