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见闻》肥丘瓜皮

18、尾声 夏天的花

　　尾声

　　阿列克斯和安德鲁没有尽数杀了海盗绑匪。一场打斗下来，他们都受了轻伤。治安法官就带着人马来了，他们缴下海盗手里的武器，就把余下的人交给了治安法官。

　　暴雨如注，阿列克斯和安德鲁策马来到码头，远远地，他们看到夏洛特和骑士在与海盗绑匪搏斗。刀剑相击声不绝于耳，阿列克斯刚想过去，就看到玛格丽特挨了一刀，像纸人一般堕到河里，溅起大面积的水花。

　　阿列克斯如遭雷击。

　　“不——”他听到夏洛特的尖叫。

　　豆大的雨点砸在运河水面上，阿列克斯下马冲到岸边，黑乎乎的河水淹没了少女的身影。他不顾别人的劝阻，就脱下长袍跳入了河水中。他小时候学过潜泳，熟习水性。在暴雨中，他朝她落水那个位置奋力游了过去。与此同时，一位船夫也跳下水来营救她。

　　运河水不深。在一片血雾弥漫的地方，阿列克斯找到了她。她像一个被遗弃的、毫无生气的洋娃娃，浑身冰冷，不省人事地瘫软在他怀里。浅金色的长发覆盖住她惨白的脸。他摸到她颈部的脉搏，还有微弱的跳动。感谢上帝，他打着寒颤想。

　　他与另一位船夫合力把她托了上岸。安德鲁接过她的身子，把她放平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阿列克斯跳上岸来，急切地问：“怎么样？”

　　“马上抱她上船，找干的地方！”安德鲁冷静地说，夏洛特在旁哭成了泪人，“首先要确保她的体温——”

　　阿列克斯把她打横了踏上王子号的甲板，吩咐船夫开船回城堡后，就快步走到船舱里。另外几位白蔷薇骑士都跟在他们身后。

　　阿列克斯不是第一次面对紧急情况，然而现在关心则乱，他浑身在抖，几乎抱不住她。玛格丽特背上是血水，染到他身上，她湿透的身体冻得像冰块一样。

　　船夫拿了两块毛毯过来盖住两人，夏洛特一边哭，一边和其他骑士都在船舱里搜寻，找到急救箱、火石和木柴，燃起了火把。

　　“让我来看看，你把她的身子打侧，我来看她的伤口。”安德鲁说。阿列克斯连忙照做，她背部的肌肤上血痕，安德鲁让骑士把火凑得近些。

　　“现在务必保持她的体温，殿下，你把她放下，去换身干衣服。”

　　阿列克斯忙照做，把两张毛毯都盖在她身上。王子号是一艘战船，应急物资和药品应有尽有，他很快找到不少干衣服。夏洛特手脚不麻利，但也勉强帮玛格丽特换下了湿透了的裙子。

　　在冉冉的火光中，船舱里的空气变得暖和，安德鲁为她擦药和贴纱布。“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夏洛特着急地问。

　　安德鲁摇摇头：“不好说，她大出血，又掉到了水里……”

　　阿列克斯感到心里有什么在下坠，全身有股惨痛的茫然。精魂幽幽出窍，回到两年前的舞会。他的贴身侍卫西蒙也是这样在他面前倒下，他亲眼看着西蒙去世了……

　　安德鲁注意到他的神色，忙拉公主的胳膊。夏洛特看向阿列克斯，也立即察觉他不对劲，“弟弟……”她悲戚地说，走上前去拥抱了他一下。

　　王子号没有驶向城堡，而朝附近的修道院医院驶去。这是一家由辛西娅王后和教廷兴建的慈善医院。玛格丽特立刻被人用担架抬了进去。医生和护士们得知来人是公主和王子，有短暂的轰动，都要向他们行礼，但是阿列克斯抬手阻止了，请他们先救玛格丽特。

　　时间将近午夜，但修道院医院的神甫还是亲自到来了，穿上得体的长袍，与他们一起祷告，将公主和王子迎到贵族休息的地方奉为贵宾，那里有盥洗室供他们梳洗。

　　“我们会尽全力医治殿下的朋友。”院长信誓旦旦地保证，给他们送来热的红茶牛奶和点心，但是阿列克斯没有任何胃口。

　　“医生，请务必救她，她……她是我的女友。”阿列克斯哽咽着恳求道。平时再怎么沉稳得体，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这时牵动情肠，他掉了眼泪。

　　院长忙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殿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安德鲁沉重地说，“她之前拦马的时候，内脏就受过伤……”

　　阿列克斯身上一阵热一阵寒，像害了一场病。他无力地坐在贵族休息室的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壁炉里的火光。刻有白蔷薇花纹的佩剑从大红沙发的边沿陷下去，就算是到了修道院医院这种地方，他也谨慎地带着兵刃——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他做足了准备，却依然保护不了爱的人。西蒙是，玛格丽特也是。

　　“殿下，要通知梅布尔夫妇吗？”有骑士问。

　　“要通知，马上送信给她家人。”

　　接下来他吩咐其他骑士带夏洛特回城堡去，只留一人在身边。夏洛特像是很不放心，但阿列克斯坚持要她回去。

　　“本来，我们两个就不应该出城堡，远离白蔷薇骑士团的保护的。”阿列克斯低声说。

　　夏洛特不敢再说话。玛格丽特是因为她受伤的。她内疚地带着另外几位骑士离开了。

　　阿列克斯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好像是三个小时，又好像是三年，不，三十年。他蜷在沙发上等着，像个无助的孩子。

　　终于有人来通知他了：“殿下，梅布尔小姐——”那医生欲言又止的。

　　“我命令你说实话。”阿列克斯缓缓地攒紧了手指。

　　“她之前受过伤，这时旧伤新伤都复发了。她现在重度昏迷。如果她意志力够强，有二成的可能会逃过一劫，但更有可能是在长期昏迷后死亡。”医生说。

　　阿列克斯像木偶似地立在那里。他捂住脸想，却哭不出来，感到身体里有什么彻底凉了下去，熄灭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王子的身份，他被兄弟憎恨，被父王忽视，他被逼着放弃喜欢的考古。在宫廷里有人要杀他，在民间海盗要绑架他。玛格丽特也曾因为他是王子想要不告而别。而这一切都由不得他来选择。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王子。

　　“殿下需要镇静药——”安德鲁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世界传过来。

　　护士给他倒来一杯茶，阿列克斯没有拒绝。喝完以后，他走到玛格丽特的病房里。这一刻，时空好像倒流了。就像初见时那样，她病弱地躺着，他在旁看着她，在内心替她感到疼。

　　他坐在她的病床边，然后把脸埋到她的被褥边。镇静药发挥了作用，他陷入梦境。

　　梦里依然是华丽的宫殿，暴雨抽在彩色落地窗上，那是一道道无法弥合的伤痕。这次他没有在宫殿里面跑了，他看到一幅自己戴皇冠的肖像。皇冠戴在他头上，那么重，那么重。他把它拆卸下来，用力往地上一扔。一声巨响，王子的肖像四分五裂，他知道那是他的心。

　　在拂晓的时候医院又起了一阵骚动。辛西娅王后来到病房中。后面跟着惶然的梅布尔夫妇。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工作行礼：“王后陛下。”

　　阿列克斯也从沙发上起身，他擦擦眼睛，声音嘶哑地开口：“母后……”

　　看到梅布尔夫妇，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不久前，他才求梅布尔夫妇允许玛格丽特去王宫，发誓过会保护她……

　　“孩子，不是你的错。”爱莎叹息，拍他的肩膀。

　　“玛格丽特这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王后恻然地说。

　　阿列克斯从病床前站起来，让梅布尔一家人在病房中团聚。他听到他们压抑的哭声。

　　王后把阿列克斯带到贵宾室里。所有人看到他们都起身行礼。

　　“阿列克斯，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王后关切地问。

　　王后的表情告诉阿列克斯：她早就知道了他们的事情。

　　阿列克斯文不对题地说：“母后，我可以不当王子吗？”

　　“唉，阿列克斯……”

　　王后才说到一半，阿列克斯就摇摇头，苦涩地望向墙壁上的油画：“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王后握住儿子的手：“阿列克斯，我很遗憾你内心遭受的痛苦。”

　　“母后，说到痛苦，您也一样。人生的责任和痛苦我们谁也不能幸免。”阿列克斯的语气里带有一丝凄然。

　　这话在王后听来有些少年老成，但是她完全理解儿子的心情。

　　“医生说玛格丽特尚有机会苏醒。”王后看着他。

　　“但愿如此。”

　　“她舍命保护小孩和夏洛特。如果她醒来，我一定会给她应得的赏赐。”

　　阿列克斯想了想说：“母后，玛格丽特一直对您感到愧疚。我也是。希望您能原谅我们的爱情。”

　　“好孩子，你们的爱情是没有错的。”王后慈爱地说。

　　“如果她醒了，”阿列克斯疲倦地说，“请您给我们赐婚吧。”

　　“我答应给你们赐婚。但前提是你必须振作，不能做伤害自己的事。”王后拍拍他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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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格丽特在隧道里跌跌撞撞地奔跑。隧道黑漆漆的，但尽头有光。她终于跑到光明的地方，看到绿草如茵的训练场地，还有巍峨的城堡。她的心跳雀跃起来——

　　然而，她在草坪上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心爱的人。“殿下，你在哪啊？”她喊道。城堡里面只有风声在回应她。

　　她想起阿列克斯对她说的关于寻找的梦。他说过，他也曾在王宫里寻找，打开一扇又一扇宫门，却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她现在也在经历着一模一样、遍寻不得的梦境，难道他在另一个世界？

　　不，是我，是我到了另一个世界。玛格丽特明白过来。

　　而她不要去没有他的世界！

　　玛格丽特立刻回过头，盯住那黑漆漆的隧道。那隧道在慢慢地消逝，可是她必须要回到有他的地方！她要再见到他！

　　她奋力向隧道另一边冲过去——

　　玛格丽特蓦地睁开眼睛，看到昏暗的天花板。一小片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她打侧身睡在床铺里。想要转身，脊背就一阵刺痛。

　　这一幕惊人的熟悉，好像前世的回忆，甜蜜的情感呼之欲出。她在疼痛中苏醒过来，遇到了这个国家最尊贵的王后、公主和王子。他们比她想象的还要有亲和力——难道这一整个美丽的长夏都是她做的一场梦？

　　她吃力地把手抬了起来，想要触碰窗外的霞光。这时床边簌簌一动，有个男孩趴在她身边。他抬起头来，惊喜地说：“玛格丽特？”

　　多么熟悉的声音，像刻在灵魂深处。玛格丽特虚弱地说：“殿下？”

　　阿列克斯直起身，不敢相信地对她看了又看，接着微微一笑。他搂住她的肩膀，泪水啪嗒一声落在被褥上，泪渍晕开，像夏天里的一朵花。

　　——长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