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见闻》肥丘瓜皮

16、第十六章 雨

　　翌日。玛格丽特的家外面。

　　昨晚下了一场暴雨，在拂晓的时候停了。晨光凝着水汽，漫漫地拂在南安佐郡的平房上。倾斜的铁黑色屋顶上残留着大量的积水。乌鸦和鸽子聚集在屋顶上，不一会儿羽毛就蹭得湿漉漉的，振翅的时候水珠四溅，像是又下起小雨一般。四处弥漫着雨后的泥土的气味。

　　阿列克斯在王子号上睡过一夜，今天不到六点就醒了。他答应过玛格丽特，今天会来见她的爸爸，反正时间还早，他穿上平民的服饰，没有骑马，从码头上慢慢步行到她家。

　　现在虽然早，集市上还没有商人小贩来摆摊，但街道上已有不少人出外跑步、打拳、击剑。“叮”、“叮”的声音不绝于耳。这平民练武的景象，与城堡里分分钟见血的骑士团训练不同，另有一种闲趣。阿列克斯一路走来，看得颇有兴致。

　　拐过路口，他看到一个简陋的射箭场。有几个平民站在里面练习射箭。阿列克斯一眼看到玛格丽特，把浅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身穿米白色的裤装，拿着一把有她人那么高的弓。另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她旁边，大概四十五岁左右，身材高大，身穿灰色的麻衣。

　　“你左手刚好，行不行啊？”那中年男人关切地问。

　　“我想试试看。”玛格丽特咬了咬唇，她站定在射箭的位置上，有些颤抖地搭弓引弦。其他人看到她要射箭了，都走过来瞧。

　　她屏住呼吸，瞄准红心，然而，抬着的左臂传来一阵锐利的疼痛，铮地一声，她射出箭——连靶子也没有碰到，反而惊飞了一只站在靶上的鸽子。

　　人们轰然大笑。少女不好意思地涨红脸，甩了甩左手，中年男人拿过她手里的弓，“都说你左手不行，快休息去。”

　　玛格丽特只好往旁边走了，扭过头时，对上阿列克斯含着笑意的目光。她立刻跑到他跟前。

　　“殿下，你都看到了！”她抱住他，“不许笑……”

　　“你左手不痛吧？”阿列克斯伸手环住她的背，还是忍不住笑，“你为什么急着射箭？”

　　“因为想你啊！你射箭这么厉害……”

　　那中年男人拿着弓就要走到射箭的位置，这时看到在场边相拥的少年男女，脸色微变，就要行礼：“殿——”阿列克斯抬手阻止他，彬彬有礼地示意他继续射箭。

　　中年男人搭弓引弦，一支箭射向靶子，偏了一点，没有射中红心。大伙儿喝彩，阿列克斯也鼓了掌。

　　“爸爸，你别丢人现眼了，这里有神射手呢！”玛格丽特笑着说。

　　“女儿，你还没有成为王妃，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梅布尔先生走过来，虽然是个身材魁梧高大的男人，但是慈眉善目，望向女儿的眼里充满爱意。

　　玛格丽特一听到“王妃”就尖叫一声，紧张兮兮地环顾四顾，确认没有人听到后，就羞答答地把脸埋在男友胸前。阿列克斯的脸也涨红了：“梅布尔先生，您都知道了……”

　　梅布尔先生点了点头：“我太太与我说了，你要把她带到斯灵堡去。我赞成。我会说服我太太的。”

　　阿列克斯没想到梅布尔先生这么好说话，态度与他太太截然不同，又惊又喜：“谢谢您信任我。”

　　“我还记得玛格丽特拦马受伤时，王后陛下马上就把她抬进城堡救治，还安排医生医治我太太。我那时，就很钦佩王后陛下，因此，我也愿意相信王后陛下的儿子，一定能给我女儿带来幸福。”梅布尔先生笑了笑，“王子殿下，请您帮我转达我对王后陛下最诚挚的感谢。”

　　“非常感谢您，我一定会转告母后的。”

　　玛格丽特看出爸爸对王子很有好感，恨不得当他是亲生儿子一般。她知道，因为王后的缘故，梅布尔先生巴不得跟王后结成亲家呢（虽然这么说有点为时太早）。

　　三人从射箭场走回家的路上，梅布尔先生就不停向阿列克斯“献殷勤”，几乎把女儿芝麻绿豆的大小事都说了：

　　“殿下，如果我女儿不小心得罪了你，还请你多多包容。她完全不知道男孩是什么。她很漂亮，身边追求她的男孩不少，但都在说第一句话时就被她赶跑了。圣诞节，别的女孩都收到很多巧克力，就她没有，因为她不肯收。所以，现在是她第一次谈恋爱——”

　　阿列克斯看到玛格丽特翻了一个白眼，忍俊不禁：“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也得请她多多包容。”

　　“还有，她性格刚强，但这也是她的缺点：要是被人继续逼下去，她会变成不顾后果的暴力狂。还好你是白蔷薇骑士，肯定治得住她。”

　　“是吗？”阿列克斯惊奇地问。性格刚强，这他知道，但是——不顾后果的暴力狂？

　　“是真的。”梅布尔神秘地点点头，“有一次，她忽然提剑出去，也不说去哪儿。我找到她的时候，场面都失控了，遍地是血，她差点儿砍……”

　　阿列克斯正等着听他说下去，就被玛格丽特生气地打断了：“爸爸！你提这些陈年旧事，是想让王子殿下甩掉我吗？”

　　“我不会甩掉你的。“阿列克斯忙说。

　　玛格丽特佯装没有听到他的话，说：“爸爸，你现在可以去买些牛肉回来吗？中午我好给王子殿下做牛排吃。”

　　“好吧，那我去下集市，待会见。”

　　梅布尔先生和他们挥手离开了，两人牵手走在路上。少女脸色有点难看，踢着路边的水洼，水花溅到靴子和裤管口上。阿列克斯觉得她没必要这么介意，谁没有过去呢？但他没有追问下去。

　　“对了，”他转移话题，“昨晚姐姐派人送信到王子号，希望我们俩明晚能和她在仲夏夜庄园碰面。”

　　他把包裹交到她手中。

　　“这是姐姐派人送过来的裙子，她说你穿得好看，她送给你，希望你不要放弃这份友情。她还说，希望以后能在王宫中和你跳舞。”

　　“公主殿下！”玛格丽特接过包裹，心里一下子感动极了，竟感动得眼泪汪汪。

　　“姐姐就是很会做这样的事，恰到好处地给别人恩惠，让人感动，却不会让人难堪。”阿列克斯微微一笑，“姐姐虽然不擅长处理政务，但大家都心甘情愿地被她差遣，就连我也……”他顿了一顿，感叹道，“其实姐姐真的很适合当国王。”

　　“我同意，国王不需要什么都会，只要人心所向就可以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到家。

　　爱莎给他们开门，向阿列克斯恭敬地行礼。阿列克斯留意到爱莎脸上的表情比昨晚稍微缓和。家里的桌上铺满莎草纸、几支芦苇杆笔和墨水。爱莎似乎在忙着抄写。

　　“妈妈，您又给老人院的人抄写《圣经》了？”玛格丽特走过去。

　　阿列克斯过去，只见莎草纸上的字体是方便老人家读的大号。他看着上面的几句话：“要彼此同心。不要志气高大，倒要俯就卑微的人——”

　　“妈妈，我来帮您吧。”玛格丽特拿过莎草纸，翻开《圣经》，“您抄到哪里了？”

　　“不用了，你陪王子殿下吧……”爱莎说着，却看到阿列克斯也拿过纸笔，坐了下来。

　　“《罗马书》第十二章第十六句。”年轻的王子说，“上一句是‘与喜乐的人要同乐，与哀哭的人要同哭。’”

　　“你太厉害了！”玛格丽特崇拜地说，翻到对应的一页抄起来。阿列克斯也在旁边提笔书写，他甚至没有翻开《圣经》，就把一行一行的经文写到了莎草纸上。

　　外面仿佛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水打落在石灰色平房的屋檐上，映着绿植，阿列克斯觉得，这声音比在王宫里的任何时候都清晰可闻。大概是因为这里的色调极为素净，所以连雨声也变得生动而鲜明。

　　两个少年男女这一低头就没有再抬头。爱莎发现没有倒茶招待王子，觉得不妥，便去厨房泡了花茶。回来时，隔着袅袅的烟雾，看到阿列克斯先于她们写完一章，他优雅地搁下芦苇杆笔，凝视玛格丽特抄写句子，深蓝色的眼眸像一汪湖水，偶有温柔的涟漪，却深不见底。

　　中午的时候，玛格丽特和爱莎一起烹饪了牛排和几个小菜，四人围桌而坐，祷告后动刀叉。

　　玛格丽特和梅布尔先生都大快朵颐，爱莎没他们吃得这么快，阿列克斯吃得最慢。他把自己碟中的牛排切成小块，挺直脊背，小口小口地放入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但他似乎觉得玛格丽特大快朵颐的样子很可爱，凝视着她的眼里一直含着笑意。

　　“干杯，欢迎王子殿下到我们家！”梅布尔先生举起果子酒，这是他自己酿的，“感谢王后陛下的恩惠，感谢上帝安排的一切相遇！”

　　四人碰杯，一饮而尽。这时，爱莎轻了轻嗓子，说：“你们出发去斯灵堡，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玛格丽特，你去王宫，一定要处处遵守礼仪，不要在国王陛下和王后陛下面前失礼。”

　　玛格丽特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后都不敢相信了，她惊喜地说：“妈妈！”

　　阿列克斯也明白过来，感激地说：“谢谢您，梅布尔太太，我会好好照顾玛格丽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