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见闻》肥丘瓜皮

15、第十五章 玛格丽特的妈妈

　　第十五章

　　阿列克斯听到雨水的声音。雨水落在王宫高大的落地窗上，在彩绘上投下一道又一道涟漪，晶莹破碎，像无法弥合的伤口。他在华丽的宫殿中跌跌撞撞地寻找，开了一扇门、又打开另一扇门。但始终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

　　“西蒙！”他叫一声，这时，有人轻轻喊他：”殿下？“

　　他睁开眼睛，抬起头，看见天花板和少女的脸颊。他倚着她的肩膀半躺在床上。天空下起小雨来，落在雏菊丛上，浅金色的花瓣上溅满了水珠。

　　“你常做噩梦吗？”玛格丽特关切地问。

　　“……我喊了谁的名字吗？”他声音沙哑地问。

　　她脸上的表情告诉了他。

　　“你等我一下。”玛格丽特说，出房门一会儿，回来时捧着一杯薰衣草茶，“喝完这杯茶后，你在床上躺好，再好好睡一觉。”

　　阿列克斯把茶喝下，一股暖流涌到身体里，他摇摇头道：“不睡了……待会要见你爸爸妈妈。”

　　“你睡，待会他们回来我跟他们说。”玛格丽特温柔地说，“你再休息一会儿嘛。”

　　在她的坚持下阿列克斯妥协了，他确实很累，于是脱下长袍和靴子平躺到她的床上。玛格丽特坐在地板上，为他盖被子。这是很狭窄的房间，他却觉得比在王宫里的时候要舒心，一定是因为……有她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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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列克斯没有再做噩梦，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玛格丽特不在了。雨还在淅沥淅沥地下，窗外的天色变暗了。

　　门外传来隐约的交谈声。

　　“你和殿下的事，王后陛下知道吗？”一个陌生的女声传来。

　　“我不知道王后陛下知不知道哎……我也很害怕陛下的反应。”是玛格丽特的声音。

　　“说说你是怎么看待殿下这个人的吧。”

　　“我很喜欢他，他聪明、勤奋、有一颗善良的心。他能力强，很多人在依赖他，大家就忽略了他也有累的时候……妈妈你也看到了，他刚才睡得有多沉。”

　　阿列克斯走到客厅里，交谈着的玛格丽特和一位中年女士都站起来。玛格丽特迎上前，拉住他的手：“你醒了，睡得好吗？”

　　“喝了你的茶，睡得很好。”他笑着说。

　　旁边的中年女士向他行礼：“殿下。”

　　玛格丽特的妈妈——爱莎·梅布尔是一位浅金色短发、神色和蔼的中年女士，面容姣好，还有些大病初愈的苍白。玛格丽特继承了爱莎的美貌。但是和玛格丽特纯洁的少女气质比起来，爱莎的眼底多了中年人的清醒和疲倦。那是一双看过世间悲苦的眼睛。

　　阿列克斯和爱莎握手，说，“梅布尔太太，我今天不请自来，对不起。”

　　眼前少年谦和有礼，全然没有王子高高在上的架子，这点让爱莎颇有好感：“没关系，我们都很荣幸殿下你能来。”

　　玛格丽特把他拉到桌前，殷勤地给他倒玫瑰花茶：“我家的花茶都是我自己在外面捡花瓣回来泡的，当然比不上你在王宫里喝的那些，你将就着喝吧。”

　　“就凭这是你亲手泡的，就远远胜过王宫里的。”阿列克斯毫不迟疑地说。玛格丽特害羞地笑了，微微侧过脸，浅金色的长发淌到他的臂膀上。

　　爱莎看到这两人这么浓情蜜意，心下着急。爱莎认为王子对女儿的感情只是少年人一时的意乱情迷，到了斯灵堡生活，贵族和平民的巨大差距将把两人一下子打垮，到时候吃亏的只会是女儿。爱莎不希望女儿遭受这种挫折。尽管她心里反对，却不忍强行拆散他们，于是便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暗自思考要说服女儿留在家乡。

　　“梅布尔太太，您身体恢复得好吗？”阿列克斯礼貌地问，“您和梅布尔先生今天从戈布林城回来，一切顺利吗？”

　　爱莎说：“托王后陛下的福，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从戈布林城到南安佐郡的路途中，好像有点阻碍，在国王运河上耽误了一阵。丈夫还没到家，看到码头上的工头说缺人手，就帮忙去了，还请原谅他没能见殿下你。”

　　“没关系……对了，您刚刚说，国王运河上有阻碍？”

　　“当时有官员在来往的几艘船上检查乘客的身份。”爱莎回忆着，“听官员和乘客说，似乎是混进了海盗……不知是真是假。”

　　“嗯，我明天派人去问问看。”阿列克斯用手指在桌上划了条线。玛格丽特发现他一焦虑的时候，手指就会有小动作，不禁握住他的手。

　　“我们本想到城堡亲自感谢王后陛下。但城堡门口的守卫让我们先回来了，说王后陛下在忙。”

　　“母后确实在忙，城堡里在开骑士会议。”

　　“对了殿下，”玛格丽特忽然想起什么，推了推阿列克斯的手臂，“你今天不是也要开会吗？我怎么会在城堡外遇见你？”她心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列克斯苦涩地笑了一声：“会议要开始的时候，我在骑士厅窗口看到你走，就追出来了。”

　　“所以，你没有开会？”玛格丽特睁大眼睛，“可那个在圆桌上开的会不是很重要吗？”

　　“我让姐姐把我那份稿子也念了。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真的不会有问题吗？王后陛下不会生气吗？”玛格丽特再三确认。

　　“母后会生气啊，所以我打算过两三天再回城堡。”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照常开会。”

　　“我是说，其他人是不是都看到你……我——”

　　“对，他们都看到了。过几天，整个王宫都会知道吧。”阿列克斯的语气有点无奈，但更多的是无畏。

　　果然！玛格丽特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妈妈。爱莎则讶异，没想到王子竟然当着众贵族的面追求女儿。

　　“那怎么办啊？”玛格丽特急急地问，“城堡里的那些贵族骑士，不是反对我们在一起吗？”

　　“我做任何事都有人反对。我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哎！”玛格丽特无力地说，“殿下你怎么能为了我翘掉会议呢，完了，王后陛下一定对我有看法了……”

　　“母后不会对你有看法的。”阿列克斯沉稳地说，“母后肯定知道我喜欢你，你别担心。”

　　少女紧张地呷了一口花茶。她不敢想象城堡里的人会怎么说，他们在暧昧的时候，传闻就够难听的了，现在肯定难听一百倍。她更不敢想象王后陛下的反应。

　　“殿下，听你刚才说的话，你对玛格丽特是认真的。”一直没有作声的爱莎这时开口了。

　　阿列克斯点了点头，他直奔主题：“梅布尔太太，想必您已经听说我们的事了。我想向您请求，允许玛格丽特跟我一起去斯灵堡，以我女友的身份住在王宫里。”他一向是个直接的人。

　　他说出来了！玛格丽特的心脏直跳，她在桌底下握住阿列克斯的手，他的手心也在冒汗。

　　爱莎没有说话，脸色依然淡淡的。玛格丽特不敢讲话，不时瞥一眼妈妈。

　　在许久的沉默后，爱莎说：“殿下，恕我冒犯你，你要带玛格丽特去王宫，这是一个重大决定。我必须多问几句。你们认识时间不久，这样会不会太仓促了？”

　　“妈妈，我们认识快三个月了。”玛格丽特说。

　　“玛格丽特去斯灵堡是有好处的。”阿列克斯则说，“她刚辍学，我想她会希望学一门可以养活自己的技艺。斯灵堡作为首都，上大学、当学徒和工作的机遇都比南方多，酬劳也丰厚。”

　　“她在斯灵堡要怎么生活？”爱莎说，“我们家债台高筑，负担不起玛格丽特在斯灵堡的消费。我们虽是穷人，但也希望自食其力，不希望依靠王子殿下的救济和施舍生活。”

　　听爱莎言下之意，似乎很反对玛格丽特跟他在一起。阿列克斯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有点被爱莎强硬的态度打击到。

　　爱莎心中泛起一丝后悔。眼前少年谦和的措辞几乎让她忘记了，他是尊贵的王子殿下，却也是一个十六岁、情窦初开的男孩子，于身份于辈分，她都不应该以过分严厉的态度与他说话。

　　玛格丽特慌乱道：“殿下在南方很忙，这段时间，我打算先赚钱帮家里还债，等殿下忙完后，我就跟他去首都走一走，就当去长见识，妈妈你不要想得太严重……”

　　“我认为玛格丽特在斯灵堡一定可以自食其力。”

　　阿列克斯缓缓地说，语气坚定。玛格丽特忙安静了认真听他说。

　　“说到自食其力，就拿学徒的收入来说，斯灵堡的最低薪酬是每小时二十镑，遥遥领先于其他城市，更领先于南安佐郡的八镑。按照斯灵堡最低薪酬计算，光靠玛格丽特一个人做学徒，无论做任何行业，她都可以养活自己，甚至帮忙家里还债。”

　　爱莎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愣住了。玛格丽特重复：“最低薪酬？”

　　“但如果玛格丽特留在本地工作的话，就不一定能自食其力和顺利还债了。”

　　“不一定？”爱莎疑惑地问。

　　“根据我们在南巡时了解到的，南安佐郡的劳工没有最低薪酬这一说。梅布尔太太，你们从来没有签过保障契吧？”

　　“保障契是什么？”玛格丽特问。但爱莎神色一凛：“确实没有。”

　　“不签保障契，这实际上是违法的。这就是血汗工场，在南方非常普遍。许多南方的劳工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工头、农场主或庄园领主剥削。”

　　玛格丽特发觉她跟不上了。话题从她的去留问题忽然变成了薪酬、剥削和债务等问题，她脑袋转不过弯来。但妈妈好像很关心：“殿下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被……”

　　“你们被剥削了。梅布尔太太，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的薪酬是每小时四到六镑吧。”

　　“的确。”爱莎正色，“殿下你似乎对这方面颇有见解，请说下去。”

　　“那我就来说说你们家还债的问题。如果玛格丽特不去别的城市工作，想要还这笔债，以你们一家三口在南方的薪酬，想在三年内还清其实都困难，当然，你们可以去金行——”

　　阿列克斯说了大约一刻钟，玛格丽特只能隐约捕捉到几个词：“借贷”、“抵押”、“房产”、“王后救济基金”，还有几个数字，其余的她全听不懂。但妈妈似乎都听明白了，脸上露出惊叹的神色。

　　“——总之，如果玛格丽特能去斯灵堡工作，是最好的选项。她不仅能长见识，还能获得丰厚的酬劳，更有助于你们家早日还清债务。”阿列克斯下了结论。

　　玛格丽特崇拜地看着男友，觉得她要向他学习的实在太多了。阿列克斯则低头喝口玫瑰花茶，默默地想，前几天看的南方劳工法的公文派上用场了。

　　爱莎感到激赏。她没想到一个宫廷里的王子居然这么了解平民的事。虽然他意图明显，就是在劝说她让女儿跟他走，但是他说的话里信息量极大，有条有理，她几乎要被他说服了。

　　“我今天才对你说欠债的事，你就想到了这么多啊！”玛格丽特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难怪公主殿下说你是天才！”

　　“不是天才，我只是习惯在听到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把它迅速拆成小问题各个击破。这是一种思考问题的方式。”

　　“好厉害……”玛格丽特站起身，从旁边的书桌取过纸笔，把这句话记录下来。阿列克斯脸一红：“你别这样，我不是你的老师。”

　　“不，你是我最好的老师。每次听你说话，我都学到很多。”玛格丽特真心地说。

　　“傻瓜……”阿列克斯笑了笑，又加上一句，“当然，如果玛格丽特愿意，我可以先帮你们家还这笔债。以后玛格丽特赚到钱了再还给我也可以。但我很清楚这么说是在冒犯你们，我先说声对不起。”

　　“你千万别说对不起！”玛格丽特忙说，“我要谢谢你的好意！”

　　“没有冒犯。”爱莎也说。

　　“听你刚才这么一说，我觉得如果能在斯灵堡找到一份工作的话，一切都会顺利的。”玛格丽特很有干劲地说。

　　“那当然了，有我在嘛。”阿列克斯笑着说。

　　“好吧，就算玛格丽特可以自食其力。”爱莎说，“你们才刚开始交往，万一玛格丽特失礼，你们吵架了，不再喜欢彼此了……”

　　“我不会和殿下吵架的啦。”玛格丽特说，摇着她妈妈的衣袖，“我任何事都会听他的话的！”

　　“我不会和玛格丽特吵架的。我喜欢她，对她一见钟情。”阿列克斯诚恳地说，“我喜欢她英勇坚强、喜欢她好学、耐心地听我讲话。我们现在刚在一起，承诺婚姻可能太早了，不过，我想象中的王妃，就是玛格丽特的模样。”

　　王妃！！玛格丽特的脸炸上了一朵红云，眼前的世界都眩晕了。她赶快喝一口玫瑰茶，结果被烫到了，连连咳嗽。阿列克斯拍她的背，看她眼泪汪汪，还以为她是激动的呢，也蓦地脸红了。

　　“太过火了，殿下……”玛格丽特用虚弱的声音说。要知道，好几天前，她还打算放弃他呢……

　　爱莎没料到年轻的王子口才这么好。他这番话虽然有点儿猴急，却是因为爱慕女儿才能说出口的，充满热恋中的少年特有的青涩、炽烈与不管不顾。刹那间，爱莎想起自己和丈夫恋爱的时光，有点儿被他打动了。

　　“请容我和丈夫商量一下。”爱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