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为何不肯松口》不是太太

4、故 人

　　冯初禾穿的这件锦衫颜色清淡，没有什么复杂的绣艺，只在袖口和下摆处添了个不起眼的水纹锁边，他整个人清隽儒雅，面上挂笑，让人觉得很是温暖随和。

　　虽说只是皇子的一个伴读，但以他的学识，早已能够胜任少师一职，可碍于此人年纪轻轻，转过盛春也不过二十七岁，要是过早胜任少师，难免会遭人闲话。

　　他走进二人，所行之礼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也正因为挑不出半点毛病，晏宣忍不住多看了冯初禾一眼，眼前这个人自晏容死后，在裴华身边留了整整七年，这七年里，裴华见他的时日甚至比见自己的时日还要长。

　　晏宣不着痕迹的别过头，尤其是在此刻，他不想看到这人，甚至可以说的上是讨厌看见这人出现在裴华眼前。

　　于是微微昂头，算是回应了冯初禾的行礼。

　　裴华显然注意到了晏宣细微的表情变化，她在和晏宣说话的时候，一直没什么心思流露，两人交谈半晌，裴华也只有在他提到冯初禾之时，才有了些神色上的变化。

　　但不知为什么，裴华在与冯初禾交谈的时候，整个人格外放松。那是十分的信任，相比起晏宣带给她的种种猜忌，冯初禾更令她感到心安，这种心安无关情爱，而是因为多年的陪伴和无怨言的护佑所至。

　　“冯先生。”裴华笑着点头，冯初禾的问候，是七年如一日的温暖，就像一束暖阳照进阴霾，裴华不自觉的笑意流露，硬是将晏宣晾在一边。

　　倒是冯初禾看上去有些惊讶，折扇一展，竟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想到娘娘竟然认得我，冯某不慎惶恐。”

　　“哪里，传闻二殿下的伴读学识渊博，就连旁人见了也要尊称一句先生，先生周全的礼数百闻不如一见。”裴华转身面对他，“不过眼下我还不是皇子妃，不必拘束。”

　　起先便听闻裴丞相家的长女仪态端庄，举止得体，如今冯初禾见了，心觉确实不负赞誉。

　　他心中对裴华连连称赞，刚想应上一句‘承蒙抬爱’，晏宣就清冷着嗓音硬生生的插了进来：“二哥找我有事？”

　　冯初禾显然听出了晏宣话中的不悦，略微尴尬道：“是，二殿下说想邀您下棋，要是方便，可以顺便请皇子妃一同前去，西域送进宫来了些宝珠，若是皇子妃不嫌弃，倒可以去看看。”

　　“不必。”晏宣声音极其冷硬，冯初禾虽没被吓到，却还是白了白脸，只觉场面有些莫名诡异。

　　裴华挑眉奇怪的看向他，不知这一世的晏宣是不是吃了枪药，她试图缓和几人之间的气氛：“谢二殿下好意，不过眼下我们还有要事相商，改日一定亲自拜见。”

　　“可是为了饥荒一事？”冯初禾闻言正色问道，忽而有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询问此事实在是唐突无礼，于是垂头道，“殿下与娘娘恕罪，是冯某僭越了，眼下也唯有此事会耽搁殿下与娘娘的喜事，冯某不才，却私心想着能帮忙想想法子。”

　　倒是裴华听了这句话，不觉有什么不合适，反而对眼前这个人更赞叹几分。如果没记错，上一世与冯初禾在宫中初见，是在太后的赏花宴上。

　　那时候的冯初禾虽然总是一言不发的跟在晏容身后，却总是步履从容，笑着待人。也正因如此，他虽是连一个像样的头衔都没有，却颇得太后赏识。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太后更照顾晏容一些，所以裴华想着，晏宣本能的讨厌冯初禾，也不是不无可能。

　　想到这，她突然来了兴致，当着晏宣的面，更想与这人多说几句，于是轻松自然道：“素来听人说起先生见闻广博，依先生之见此事应该如何应对？”

　　“娘娘问话，冯某斗胆谏言。”冯初禾倾身拜了拜，这才低头道：“如今朝廷虽严令禁止官员与私商相通，可官商抱团的事情屡见不鲜。饥荒已经闹了月余，如今殿下与娘娘就算亲自去向各级官府讨要，得到的答案无非是朝廷给的粮食已经发放完了，但其实大多数粮食都被高价贩卖给了粮商，粮商自然有门路从这些粮食上再剥一层皮，这样官府既不用担心突然被查办，也不用担心百姓闹上公堂。”

　　晏宣对冯初禾的话充耳不闻，裴华则是赞许的点头，示意冯初禾继续说下去。

　　冯初禾便继续道：“所以，依冯某之见，这件事从各级官府入手并不是良策，要想尽快缓解燃眉之急，还需找对门路，从各大粮商入手，等灾情一过，朝廷才有时间对涉案官僚问责。”

　　“不错，”裴华掩面笑道，“先生的想法竟与殿下的想法无出有二，日后陛下得了皇孙，也请先生倾囊相授。”

　　“愧不敢当，不过是在其位司其职。”冯初禾又朝两人一拜，对晏宣的脸色实在是不敢多看，虽觉得晏宣应该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吃味，但眼下还是赶紧抽身为妙。

　　于是他道：“不过具体如何做，还是需要殿下与娘娘多劳心伤神了，二殿下还在等着听信，冯某就先告辞了。”

　　“不送。”未等裴华开口，晏宣突然拉过她的手腕，又冷冷瞥了冯初禾一眼，说完拽着裴华就往外走。

　　裴华被晏宣这一拉拉的有些不明就里，不过相比之下，被狠狠瞪了一眼的冯初禾更莫名其妙一些，只见他脸上维持了这么久的笑意已经逐渐有些抽搐，站在原地僵了好半晌，才神色古怪的转身离开。

　　宫道弯弯绕绕，因为不久前晏孝臻刚把喜宴改成宫宴，所以宫人们都在忙进忙出，见了这两个罪魁祸首就低着头行礼，规规矩矩的不敢多看一眼。

　　皇宫大殿，拉拉扯扯不成体统，晏宣这种做派确实有些过头了，于是为了避免遭人口舌，裴华谨慎的出声提醒道：“殿下？能不能......”

　　“闭嘴。”

　　“......”

　　晏宣气恼极了，上辈子以为自己是讨厌冯初禾一身蓝不蓝绿不绿的着装品味，可这辈子冯初禾还穿着那件墨色的衣服，晏宣也照样讨厌不误。他认清了现实，他讨厌冯初禾根本是出于本能，根本不需要理由。

　　即使冯初禾是晏容的人又怎样，被皇后赏识又怎样，这些无关紧要的镀金根本影响不了晏宣对冯初禾的判断。

　　冯初禾此人接近裴华，一定另有所图。

　　他只管大踏步往前走，钳制着裴华的力道不减反增。

　　裴华被晏宣拉的手腕有些酸痛，他的步伐又急又快，裴华跟的有些微喘，她猜测晏宣的马车就停在老地方，于是也不急着挣脱，反而任由晏宣拉着往前走。

　　调息之余便开始揣测晏宣的心思，看来要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人了。这个年纪的晏宣虽在裴华面前会时不时透出一些小孩子脾性，但大多数情况是为了讨她欢心，从小长在这种勾心斗角的环境中，人的个性早晚会被打磨光滑。

　　晏宣是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情绪的，这也是裴华当年为什么满意他的原因之一，晏宣哪里都做的很好，唯独最后那件事，他做的糟糕透了。

　　终于，金黄色的马车横在了他们眼前，晏宣也终于放开裴华。他负手立在马车前，虽一句话也没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裴华微微蹙起叶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息事宁人，顺着晏宣的意思由宫女扶引着上了马车。

　　晏宣的这辆马车的内室很宽敞，没有多余事物的点缀，反而显得简约纯粹而不拘小节。

　　裴华敛了裙摆坐在右侧，将整个马车的大半空间留给晏宣，只是晏宣一进来，看了她一眼，没有坐在左边也没有坐在右边，而是径直坐在了中末端，与裴华的距离把控的不近也不远。

　　裴华没说话，大概也能明白晏宣为什么气恼，只是这时无论自己怎么开口，听起来都像是托词，所以干脆等着对方先开口。

　　晏宣没吩咐车夫究竟要去哪，所以自从两人上来，马车就杵在原地没敢动。

　　半晌，晏宣将手搭在自己的双膝上，淡漠开口道：“出宫，去丞相府。”

　　车夫得了差事，这才驾着马车载着两人缓缓行进，晏宣也终于缓过气来，看向裴华：“我看爱妃不是怕我不想娶，而是你自己不想嫁。”

　　“殿下，我与先生并不相识，今日能认识，也不过是托了殿下的福。”这话也不算诓骗，这一世的裴华与冯初禾确实是第一次见。

　　“就这么记恨我骗了你？”

　　“殿下？”突然得了这么一句，裴华有些没听明白，她看向晏宣的眼神很坦然，反而是晏宣平视前方不敢与她对视。

　　“记恨我骗你自己是个穷秀才？”晏宣坐的端正，心想着自己当时确实随口骗过裴华，“你不也没告诉我你是裴相之女吗，我们相互欺瞒一次，扯平了。”

　　“扯平了？”裴华忽然觉得有些不知从何说起，要是晏宣不提这茬，她都快忘了，她叹口气道，“这种事怎么能有扯平之说，眼下饥荒一事才是要紧，还是先顾及手头事吧。”

　　裴华淡淡看了一眼晏宣，心道，况且今后从晏宣口中说的谎话简直无法一一细数，相比之下，这种事倒真不算什么。

　　说完，裴华也不再想多说什么了，她轻靠在木壁上闭了眼，心里紧张的弦一松，不绝于耳的车轮撵地声很是催生梦意，马车晃晃悠悠摇的她此刻只想入睡。

　　也是真的困极累极，裴华真的睡着了，当着晏宣的面浅浅而眠。

　　晏宣余光静静观察着裴华的侧脸，掀开车帘小声吩咐下人车驾的稳一些。

　　裴华已陷入清梦，梦一个连着一个，梦里的晏宣眼神炙热，又带了些说不出的悲楚，从猛虎沦落成弱兔，令牌刀剑在手，强权高位加身，到头来却连自己想护的人都护不住。

　　梦里的冯初禾眼神决绝，将他那件素青色的轻衫永远的留在了太子殿。

　　而梦里她自己却一直在笑，笑自己无论与晏宣相伴多少年，却还是保留了些自知之明。

　　皇权贵重，她上辈子读了一千遍也没读明白，这辈子她却不想这么快读明白了，随缘吧，离了晏宣，怎么过还不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