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为何不肯松口》不是太太

2、回 忆

　　裴华不知道晏宣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自从两人分居后，她大抵已能猜出会有这么一天。

　　所以裴华扪心自问，临走时要是能牵扯上晏宣，哪怕只是将他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她也算没白苦守这密信这么多年。

　　至于守了这么多年的原由，大概是因为一方面她还无法论断这封信的真伪，另一方面，则是对晏宣还抱有期待。

　　一朝丞相，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轻易诛杀，是为谋反，所以裴华在赌，赌晏孝臻立太子之时到底是心甘情愿，还是大局所迫。

　　裴华临终时唯一的牵挂就是澄彦没逃掉，或者晏宣没死成。除此之外，她走的干干净净，也没有侥幸活下来的念头。

　　是以猛然间再次睁开了眼，她自己都愣了好半天。

　　窗花是新贴的，周正的挂在开了一半的窗纸上，有柳树飞絮顺着窗缝飘了进来，带着春日里独有的暖阳鲜味。

　　等裴华一双水亮的眸子终于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她才看清了那窗花竟然是个大红色的双喜。

　　她睁着眼，半天没动。

　　木棉端着水盆走过来，她眉目含笑，轻柔的帮裴华净脸，又打趣道：“准新娘，今日是您的吉日，怎么还能睡的这么安稳啊？”

　　裴华缓缓侧头看向木棉，那张脸眼神清澈，还没有岁月打磨的痕迹，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做事却很妥帖。

　　裴华见此，不可置信的轻唤：“木棉......？”

　　木棉还在轻笑，只当裴华是又做了古怪的梦，一时间还没收回神来，于是收了水盆将人扶起来道：“小姐快起来吧，误了时辰可要让三殿下等急了。”

　　裴华整个人还是木讷的，她低头摸了摸胸口，似乎确实不痛了，又看看四周陈设，一时间竟愕然的接不上木棉的话。

　　憋了半晌，裴华抚摸着床边的吉服，似乎忽然来了兴致：“木棉，你想不想玩接诗的游戏？我先来，今夕何夕？”

　　木棉微愣，好笑道：“现在？平日里也就算了，今日不妥吧，怕是要耽误了您大喜的日子。”

　　裴华皱了皱眉，半晌轻轻摇头道：“也对，时机不对，不应该如此。”

　　她起身走到铜镜前，深吸一口气，还是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重生了，确切来讲，她重回了十八岁这年，而且还是得了皇上赐婚、嫁给三皇子晏宣的日子。

　　裴华看着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强迫自己勉励平静之后，突然有些喜悦。

　　是要重活一回了，虽然荒诞，但这代表着一切都可以重来了。可当她盯着镜子里那张年轻的面孔出神的时候，又有些无力，即便如此，她恐怕还是得嫁给晏宣。

　　婚是皇上赐下的，就算是她不愿意又能怎样？

　　只是时机不对。

　　裴华一时晃神，就连木棉来给她盘发都没在意。

　　等发髻被高高挽起，她突然拆了木棉刚插好的玉髓珠钗，握住木棉的手道：“今日不是适合殿下与我成婚的良辰吉日，皇上不曾听取朝臣的进言，去年收成不济，这宴席一路摆到宫门外，如此铺张势必造成饥荒。”

　　前世就是这样，饥荒过后瘟疫肆虐，朝廷虽大力阻止百姓流动，可等到瘟疫结束后，仍是失了民心。

　　裴华自认为还没有拯救黎民的格局，只是从各方面来看，她与晏宣都不是彼此最好的选择。

　　晏宣生在帝王之家，有些事确实由不得他自己做决定，所以即便是晏宣对自己下了杀心，裴华也并没有这么浓烈的恨意。

　　木棉抿抿唇，她余光扫了眼房梁，压低声音道：“小姐是怕三殿下会辜负了您？”

　　裴华身子僵了僵，苦笑道：“辜负？他身为皇子，何来的辜负。”

　　她胸口有些憋闷，半晌才道：“要先去见父亲一趟，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她正色的看向木棉，忽而起身，似乎脚下一滑，摔倒时额头正好磕在了一个镶满珠翠的箱子上，光洁的额间顿时涌出鲜血。

　　“小姐！”木棉吓白了脸，急急要拿帕子给裴华止血，可转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虽心急，却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奴婢给小姐好好包扎一下，再去求三殿下为小姐说情，三殿下如此爱护小姐，一定能想出办法。”

　　“等等，我一会儿去见父亲，这皇宫还是得去，木棉，你先去帮我查件事。”裴华微闭着一只眼，脑袋有些昏沉，被木棉架起时对着她的耳朵小声交代了几句。

　　等木棉一去，便循着记忆低唤道：“拂风？”

　　话音刚落，一个从房梁上落到她身侧，随后拂风动作利落的撤步叩拜道：“娘娘。”

　　再次看到眼前这个人，裴华难免思绪杂陈，这是晏宣自初见时就赠与她的护卫，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皇子会给妻子配护卫，为此，裴华开心了好几天，曾经一度相信了帝王家也有真情谊。

　　木棉慧智沉稳，拂风果决机敏，裴华上辈子被这二人保护的很好，直到拂风将晏宣的决断传达给了裴华，她才认清了晏宣给的这份情谊。

　　这哪里是情谊啊，这分明是监视。

　　裴华拿帕子轻轻按压这伤口，平静道：“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拂风仍低着头，不卑不亢道：“除了皇子妃交代给婢女的那些话，属下都听清了。”

　　心知瞒不过晏宣手下的人，于是裴华坦然道：“你不必知道我究竟交代了木棉些什么，知需知道我没有要害三殿下的心思，帮我通传一声，要是此事殿下肯听华儿的，华儿就能帮他赢得更多的民心。”

　　拂风虽有迟疑，可还是点头离去，前脚刚走，后脚裴华便吩咐人备了轿撵，还是决定同父亲先去向皇上请罪。

　　裴华顺着弯弯曲曲的回廊走到前厅时，裴文安已经背着手等在门前了，裴华一进去，他就抬手给了裴华一巴掌。

　　“你母亲真是把你惯坏了，你这可是公然驳了陛下的颜面......”自己的女儿自己最了解，裴文安心知裴华是故意的。

　　裴华被这一巴掌打的侧过脸，半晌才回过头恭顺的注视着自己的父亲。

　　裴文安应是已经准备好等着朝廷的人来了，他穿着朱红的官服，阔摆广袖，鹤鸟祥云的图案印在正中间，又被黑色的束腰一分为二，为了看上去更可靠些而蓄起的短须让他整个人显得很踏实。

　　裴华把被打他落的碎发撩到耳后，平静道：“父亲，女儿虽很想现在就同父亲解释，但眼下还是先进宫求见皇上比较好。”

　　对于她这个父亲，裴华比不想多做评价，在裴文安眼里，儿女的婚姻如同赌桌上的筹码，他曾有意将自己嫁给夕朝国一将军，但将军与皇子比起来，还是高下立见了。

　　裴文安也明白孰轻孰重，无论怎么怒火中烧，最终还是听取了裴华的意见。裴文安的马车在前，裴华的轿撵在后，裴文安气的打抖，裴华却在暗自出神。

　　撵车上挂着个银制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很好听，裴华听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新婚燕尔的光景，那是裴华过的最开心的日子。

　　十八岁的裴华因为裴文安想让她嫁给镇远将军而闹了不小的矛盾，所以偷偷溜出府门了半日，与晏宣在酒肆里的相遇可谓是荒唐无比又命中注定。

　　那一年，晏宣二十六岁，正是风华年，便装后的他喝的人事不省，裴华就刚好坐在他对面。

　　晏宣本就生的清新俊逸，他眼眶深邃，总有一种西域人的味道，即使后来人到中年，却还是风华不减。

　　酒醉的他少了些宫中的锐气，多了些俗世的柔和，无论是从长相还是气质来说，都是一眼就能看出与平凡人不同的。

　　晏宣脸上还挂着红晕，恍惚间给眼前之人唱曲的时候，还跑了几声调，而裴华只是拿着折扇一直掩面轻笑，说自己耳拙，除了动听之外，其他的并没有听出来。

　　晏宣就笑，他告诉裴华，自己是个正在考取功名的穷秀才，可裴华却说，她宁愿嫁给秀才一辈子吃糠咽菜，也不要被权力卖去婚姻。

　　然而裴华明白，谈天说地依旧不能破解眼下的棋局，她回府之后，就将自己关在卧房里闹了几天的脾气，最后还是主动去向裴文安乖乖认错了。

　　与刘明见面定在月余后，裴华在这一个月里每一日都会去见她的生母陈氏，似乎只有母亲才是真心实意的替她考虑。

　　可陈氏这一次也希望她嫁给刘明，交谈间却还是抚摸着裴华的头发，柔声告诉她：“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出嫁，生在咱们这种人家，更是逃不开‘权力’二字，可你是丞相的女儿，尚能活得舒服些。你喜欢那穷小子，那就去同他多说说话吧，若是他能考上功名，慢慢爬上朝廷命官的位置，将来在宫中对你也并不是没有任何用处。”

　　裴华恍恍惚惚听的一知半解，只知道母妃不阻拦自己去找晏宣，为此她高兴了好几天。

　　可十七岁的裴华到底是太小了，晏宣在那曲子里掺杂的私心又太多，最终，丞相府还是等来了皇帝的赐婚。

　　一家人有喜有忧，喜在赐婚对象是风头正盛的三皇子，忧在今后晏宣是起是浮都与一家人绑在一起了。

　　裴华心里也有喜忧，喜在可以和心系之人成婚，忧在对方竟是这种身份。

　　只是陈氏气病了，临终时还眼神涣散的盯着房梁，埋怨自己跟女儿说了不该说的话。

　　宫中日子不好过，有些苦水吃不得。

　　在嫁给晏宣的前几年里，二人更像是一对平凡夫妻，日子一直过的顺风顺水，晏宣身为皇子，也没有纳妾的意思。

　　转折点在于裴华将冯初禾救起，自那日开始，晏宣对她就起了猜忌之心。

　　直到她又发现了那封模棱两可的密信，致使两人之间彻底隔阂重重。

　　裴华与晏宣上辈子是一对相爱过的陌路夫妻，开始于冬至，也结束于冬至，他们以命抵命，算是两不相欠了。

　　轿撵载着裴华的回忆缓缓前行，一路上都有花的香气飘来，侍女恭敬地掀开轿帘，告诉裴华该下轿参拜了，裴华这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与裴文安一起跪在御书房门前。

　　要是没有沿路的喜花，阳光就正好，是个如诗如画的年纪，如今一切都能改变，她怎能放任这场错误的婚姻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