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从此逝》薛神医

2、受伤

　　从树丛的间隙看去，只见七八个提着刀的黑衣人出现在我们的营地上，看上去训练有素，不像是一般的山贼。幸亏楚云峰警醒，不仅早就察觉了他们，还记得带上了我们的包袱。那几个人在营地上查看了一番，没发现什么，竟四散开来在草丛中寻找。眼看一个人就要到近前，楚云峰拉拉我衣袖，示意我们逃跑。我待要站起来，忽然感到头痛欲裂，竟迈不开步去。楚云峰窜出丈许，见我没跟上，又跑回来。这时那些黑衣人已经发现了我们，迅速聚拢，把我们围在中间。
　　楚云峰见逃不掉，索性一抱拳：“我们与各位兄弟素不相识，在下正有急事要办，还望各位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 黑衣人里领头的一个这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中等身材，大概四十岁年纪，见楚云峰如是说，淡淡地对他道：“请自便。” 说完又把头转向我，躬身施礼道：“在下谨遵庄主之命，恭迎您回庄。” 我心想不知什么庄子要派一帮提刀的黑衣人去恭迎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他等了半刻，看我没有动静，并不惊讶，似乎我的反应尽在意料之中，便又说道：“庄主嘱咐务必将您迎回，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说完就欺身上前直取我手腕。我正扭身躲避，楚云峰已经把我护在身后，和那人打在一起。这是我第一次看楚云峰出手，只见他一把长剑上下翻飞，一边护着我一边挡住那黑衣人呼啸的长刀，竟让那人占不得一点便宜。其他几个黑衣人见状也加入战局。楚云峰只是想护住我逃走，并不愿伤他们，谁想这些人对楚云峰却是招招凶狠致命。我有心帮楚云峰，可是头还在隐隐地疼，使不上力气，只得作罢。所幸这些人对我却不敢下手，似乎只想把我围住，等那个领头的活捉。
　　打了一会，双方还是难解难分，可是那帮黑衣人以多攻少，却渐渐将我和楚云峰越分越开。那领头的黑衣人看准一个机会，一只手忽然向我抓来。楚云峰见状侧身跃起，想要护住我。可是那领头的竟只是虚晃一招，趁楚云峰还在空中，忽然举刀向他直击而去。楚云峰此时已经在空中，无处借力，而且看来也没料到这人竟然想置他于死地，眼看就要躲不过这一刀。我心想是我自己不愿意回去，你们和楚云峰又没有深仇大恨，竟然处处要置他于死地，实在过于狠毒。我知道他们不敢伤我，一赌气跃身挡在楚云峰身前，向那人的刀迎去。那人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下，猛地欲将刀收回，可是千钧之力已在刀上，刀势难以一下停住，只是刺来的速度变慢，角度变歪，还是插入我的左肩寸许。
　　看到我受伤，一群黑衣人竟然个个都不由得呆住，面露恐惧的神色。那刺伤我的领头人也是大惊失色，收了刀，不敢再进攻。楚云峰趁此机会，看准一个空档，揽住我的腰飞身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没忘记点了我身上止血的几处大穴。这样跑了不知多久，那些黑衣人看来已经被甩开了，楚云峰才停下脚步，扶我在一块大石上坐下来。我一坐定，他便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像是金疮药，又从包袱里抖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撕下一片衣襟，要给我敷药包扎。我当然不肯让他碰我，连忙用右手接过瓷瓶和布片，侧过身自己挽起袖子包扎起来。楚云峰还欲帮我，可是见我拉下脸来甚是坚持，只好在一旁紧张地观看。我只得不时扭转身子挡住他视线。
　　包扎完毕，抬头看楚云峰，只见他正看着我，眼神深邃。他刚要张口，我怕他说出感激的话来，忙强忍住疼，满不在乎地说：“我并没想过要舍身救你，本以为他们一定不敢伤我，谁知道那人功夫忒差，看到我挡在眼前还没能停住刀，早知道我才不会冲过去呢。” 楚云峰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休息了一会，见我的血已经止住，楚云峰的神情也稍稍松弛。我刚才一直紧张，顾不上身体不适，现在放松下来，忽然觉得头愈发痛起来，身上没有一点力气。
　　我慢慢闭上眼睛尽力抑制身体的不适感，忽然感觉到一只手覆在我额头上。抬头看到楚云峰正看着我，神色满是关切。我对他虚弱地摇摇头：“只是头疼，我没发烧。” 又示意他把我的包袱递过来。我从包袱中翻出几个药丸，丢入口中。楚云峰见状递过水壶。我就着水吞下药丸，便挣扎着想站起来。楚云峰一把扶住我，说道：“我来背你。” 我心里想拒绝，可是身体软软的，不觉就由他拽到背上。我伏在他肩上，沉沉睡去。
　　醒来时正躺在一个山洞里，身上厚厚的盖了几件衣服。我的头已经不疼，伤口也感觉好多了。我正此处打量，就见楚云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碗。我见他进来便要坐起来。他忙放下碗伸手过来扶我。他扶我坐好，便把碗拿了过来，原来那是一碗菜肉粥：“我熬的，一定没有你做的味道好。”说着就一勺一勺舀起来喂我。我左手不便，只得由着他喂，可是看他显然是第一次喂别人，动作笨拙，不觉笑起来。他看我笑，停下手看着我，不觉也笑起来。他笑起来温柔和煦，还露出些稚气。那一刻，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又负伤躺在荒山里，心中却一片温暖和宁静。
　　吃好粥，楚云峰见我精神很好，恢复得不错，眉头也舒展开来，说道：“没想到你竟是清月派的人。你为什么不愿意和他们回去呢？清月派是武林数一数二的大派，清风山庄听说也是一个好去处，而且那庄主听上去对你甚是在意。” 我知道楚云峰一定是从来人的功夫套路上看出了他们的门派，暗自思索自己和清月派有什么瓜葛，而他们又是怎么寻到这荒山野岭的。一边想着，一边笑道：“野猪在森林中四处奔跑，饥一顿饱一顿。家猪在猪圈里饭来张开，除了吃就是睡。你是愿意做野猪呢，还是家猪呢？”楚云峰见我的比喻不伦不类，眼里有了笑意：“怪不得你那么贪吃，连打比方都要用猪。”我顺手一拳向他打去：“没办法，谁叫我只看到你，打比方也只好就地取材了。” 他抓住我打过去的拳头，竟然握住不再放手。他的手心火热，点点暖到我的心里。他的眼睛愣愣地停在我脸上，有些失神。我觉得此时气氛过于暧昧，慢慢抽回自己的手。他自知失态，也红了脸，把头别开。那天一晚上，楚云峰都显得很尴尬。我觉得好笑，自顾自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便提出尽快离开。楚云峰知道这里不能久留，只得答应，可是坚持要背我。我其实休息一天已经没有大碍，可是楚云峰一定坚持，我也只好从命。楚云峰和我商量，既然有清月派追击，我们不如舍弃近路，下山去绕远走大路。我知道楚云峰是怕我受伤之后在山中吃苦，不过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答应了。接近黄昏，我们来到山下的一个小镇。在客栈里安顿下来，我便对楚云峰说：“不如我们明天来一个乔装改扮，我扮个姑娘，你扮作老汉。我们做个父女俩，大概不容易被发现。”然后便差楚云峰去采买衣裳和杂七杂八的药物颜料。楚云峰也不多问这些东西着什么用，只是笑道：“你扮女的一定很象。”就出门去了。
　　把楚云峰赶出去，我便向客栈小二要了洗澡的木盆和热水。插上门脱衣坐进热气腾腾的大木盆，我不禁舒服得长舒口气。前些天来连日在大日头下赶路，我早就很不爽了。楚云峰倒好，随便找个溪流就可以跳下去，可是我浑身裹个严实，还为了掩饰自己没有喉结，一直戴着围巾。好不容易晚上溜到远处溪水里洗个澡，可是山里面的泉水到晚上却是分外的凉，只好匆匆洗过，一点不痛快。洗完澡，我便从自己的包袱里层翻出在采石镇上禁不住衣裳铺老板劝说买下的内外几身女装。挑了一身水蓝色的裙子穿上。这裙子宽袍广袖，并不适于行路穿着，可是我当时看到它就不由得喜欢。穿好衣服，我便拔下门闩等楚云峰回来。等得无聊，我不禁舞动起长袖，身形旋转，渐渐陶醉其中，浑然忘我。
　　不知舞动了多久，我慢慢停下，看到楚云峰正呆呆地站在门口，便对他一笑。只见他身子像是被钉在了地上，眼睛却是一眨也不眨地盯在我的脸上，眼中先是惊讶，渐渐夹杂着喜悦。我被他看得不觉脸微微烧起来。这样沉默了一会，还是我先开口，慢慢说道：“楚大哥，我并不是有意隐瞒身份，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遇到你那日，我刚从采石镇外的汪家废墟边醒来，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要到那里去，身上只有这几样东西…” 说着从怀里掏出了荷包，匕首和医书放在桌上。楚云峰似乎没有听到我说话，只是痴痴地望着我，脸上渐渐现出笑容，喃喃地说：“原来如此…”。我看他发呆，忽然在他面前打一个响指，笑着问：“什么原来如此？” 他回过神来，脸有些红，却不答我。我没有追问，只是把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楚云峰这次听得仔细，脸上表情逐渐严肃，并检视起桌上的物件来。他忽然拿起那把匕首，一边抚摸刀鞘一边说：“这宝石可象极了我们雪山上的冰萤钻。”说着掏出荷包，倒出几粒小宝石来。只见那些宝石晶莹透亮，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辉，与匕首上镶嵌的宝石确实是非常想象。可是这些宝石虽然漂亮，却没什么特别，就是非常相象也说明不了什么。楚云峰见我疑惑，拿起一块宝石放在我手里，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这宝石寒气凝结，就算放在手心紧握也丝毫不会变热。再用手握那匕首，也是一样，通身的寒气持久不变。我这些天也发现这匕首虽然藏在怀中却总是寒气逼人，却没有想到竟是这些宝石的缘故。楚云峰又想了想，肯定地说道：“没错，这就是冰萤钻。”然后又补充道：“这普天之下只有我们雪山有这冰萤钻。冰萤钻本已极少，又藏在深山冰层下面，雪山上道路崎岖险峻，外人断难找到。就算我们师门里，也不过只有两三人能采到。”“那难道有钱人就不能买吗？”“当然可以，可是你看这匕首上镶了有多少。我们雪山上的人只有出门贪图携带方便才会带几块冰萤钻做盘缠，所以自师父发现冰萤钻以后，几十年里也不过流传出去近百块。要想凑齐这么些冰萤钻，如果不是雪山上的人，就一定得花上几十年的功夫了。”我听了暗暗心惊－这么说我可能和他们雪山也有关联，连忙让他再细看匕首。可惜他自小在雪山上长大，阅历不多，再也看不出什么了。他觉得帮不上忙，脸上有些愧疚。可是我知道他对我说的话丝毫也不曾怀疑，心里已经十分感激，不禁拉住他的手，握了一握。